空氣安靜了幾秒。

　　就在顧舟的耐心即將告罄，眉頭越擰越緊，幾乎要再次吼出來時——

　　陸淵微微張開了蒼白的唇。

　　沒有反抗，沒有言語，只是順從地就著顧舟那近乎粗暴的動作，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碗里苦澀的藥汁。

　　他的動作很慢，眉頭因為藥液的苦澀而微微蹙起，長睫低垂著，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

　　溫順得像一只收起所有爪牙的貓。

　　顧舟端著碗的手，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許。

　　他看著陸淵溫順地喝藥的模樣，看著他蹙起的眉頭和低垂的眼睫，胸腔里那股無處發(fā)泄的憋悶感，奇異地被一種更加柔軟、更加陌生的東西悄然取代。

　　像是冰冷的石縫里，悄然滲進了一絲溫熱的泉水。

　　他依舊板著臉，眼神兇巴巴地盯著藥碗，仿佛在監(jiān)督犯人，但那只托著碗底的手，卻下意識地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讓陸淵喝得更順暢些。

　　另一只空著的手，甚至無意識地伸出，用指腹極其快速、極其輕地蹭了一下陸淵剛才被藥汁濺到的指尖，將那點礙眼的濕潤擦掉。

　　動作快得如同錯覺，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本能的呵護。

　　陸淵喝完了藥，苦得輕輕吸了一口氣，唇色依舊蒼白。

　　顧舟像是完成了什么艱巨任務，猛地收回藥碗，動作依舊僵硬。

　　他把空碗重重地放回小幾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像是在掩飾什么。

　　“麻煩精！”顧舟低聲罵了一句，聲音依舊冷硬，卻少了幾分剛才的戾氣，反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

　　他轉過身，不再看陸淵，大步走向窗邊，背對著他，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

　　背影依舊挺拔冷硬，但那繃緊的肩線，似乎悄然松懈了一絲。

　　房間里，只剩下安神香裊裊的余韻和窗外竹葉的沙沙聲。

　　陸淵重新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唇齒間還殘留著藥的苦澀，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奇異的、不容錯辨的溫熱。

　　他微微蜷縮了一下指尖，將那點細微的暖意攏拋擲耳后。

　　蒼白的唇角，在顧舟看不到的角度，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魚兒上鉤了啊……

　　很淡，卻帶著一絲真實的、冰雪初融般的溫度。

　　窗邊的顧舟，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剛才擦過陸淵手指的指腹。

　　那里，仿佛還殘留著一絲細膩皮膚和冰涼藥汁混合的奇異觸感。

　　他煩躁地皺緊了眉。

　　真是……麻煩透了！

　　——

　　竹風居的清晨是被鳥鳴和藥香喚醒的。

　　陸淵睜開眼時，低熱帶來的暈眩感已經(jīng)褪去大半，只剩一點慵懶的余韻纏繞在四肢百骸。

　　窗外竹影婆娑，在素色窗簾上投下晃動的青痕。他剛動了動，喉間便逸出一絲低啞的咳嗽。

　　“咳……”

　　幾乎是咳嗽聲落下的瞬間，一道冰冷又帶著點煩躁的聲音就從房間角落響起：

　　“醒了就起來喝藥?！?/p>

　　陸淵偏過頭。顧舟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在窗邊的藤椅上，面前攤開著一份厚重的財經(jīng)報告，指尖夾著的鋼筆停留在某一行數(shù)據(jù)旁，似乎已經(jīng)有一會兒沒動了。

　　他穿著熨帖的黑色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側臉線條冷硬如雕塑，目光卻并未落在報告上，而是隔著清晨微涼的光線，沉沉地落在陸淵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不容置疑的強硬。

　　仿佛他坐在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監(jiān)督陸淵喝藥。

　　陸淵撐著坐起身，寬大的棉麻家居服滑落，露出清瘦的鎖骨和一截蒼白的脖頸。

　　他看向顧舟，沒說話，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無聲地傳遞著“藥呢？”的訊息。

　　顧舟的視線在那片蒼白的皮膚上停留了半秒，隨即像被燙到般迅速移開，下頜線繃得更緊。

　　他冷哼一聲，帶著十二分的不耐煩起身，走到小幾旁，動作近乎粗魯?shù)囟似鹉峭朐缫褱睾玫暮稚幹瑤撞骄涂绲酱策?，遞到陸淵面前。

　　“喝。”

　　一個字，言簡意賅，命令的口吻，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掃過陸淵微微干澀的唇瓣。

　　陸淵沒接，只是抬眸看他，眼底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朦朧水汽和淡淡的探究：“顧總日理萬機，還有空做監(jiān)工？”

　　“少廢話?！鳖欀郾凰吹眯念^莫名煩躁，語氣更沖，“喝完藥，滾回你自己地方去。省得在這里礙事，病歪歪的，麻煩！”

　　他嘴上說得刻薄，端著藥碗的手卻穩(wěn)穩(wěn)當當，甚至因為陸淵遲遲不接，碗沿又往前送了半寸，幾乎要碰到陸淵的下唇。

　　那股熟悉的、帶著顧舟身上冷冽氣息的苦澀藥味撲面而來。

　　陸淵看著他緊抿的唇線和眼底極力壓抑的不自在，沒再說話。

　　他微微低頭，就著顧舟的手，順從地小口喝了起來。

　　苦澀的藥液滑過喉嚨，他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顧舟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吞咽的動作，看著他因藥苦而蹙起的眉尖，看著他纖長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陰影。

　　胸腔里那股“麻煩”“礙事”的煩躁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悄然漾開，被另一種更陌生的、如同羽毛輕搔般的情緒取代。

　　他托著碗底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調(diào)整著角度，確保陸淵喝得順暢，甚至在那碗藥快要見底時，另一只空著的手鬼使神差地伸向床頭柜——

　　那里放著一小碟管家細心準備的、裹著晶瑩糖霜的蜜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那碟蜜餞時——

　　【叮咚！宿主！前方高能預警！??！】系統(tǒng)007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尖叫在陸淵腦中炸響，【林佑發(fā)來緊急信息！附帶一張……一張限制級照片?。。☆欀酆土钟拥拇舱眨。?！P的！絕對是P的！但技術還行，差點騙過本系統(tǒng)的火眼金睛！他留言：陸淵，看清了嗎？他永遠只會選我。放棄吧?！?/p>

　　陸淵喝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他只是平靜地咽下最后一口藥，微微抬起眼，看向顧舟。

　　顧舟的手還僵在蜜餞碟子上方幾厘米處，保持著那個略顯突兀的姿勢。

　　他顯然也察覺到了陸淵通訊器的震動，以及陸淵看過來的那一眼——平靜得近乎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