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明亮的玻璃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路燈下那個沉默的身影。余妍拖著沉重的行李箱,站在一樓大廳略有些刺眼的白熾燈下,心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并未消散。剛才高遠哥哥最后那句“有事打給我爸媽”,像一根細小的冰棱,扎在心頭,讓她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刻意劃下的、名為“長輩之托”的界限。
她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些莫名的情緒,走到電梯口按下上行鍵。電梯緩緩下降,金屬門映出她略顯疲憊的身影。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輕快的高跟鞋聲和嘰嘰喳喳的笑語。
“哇!剛才樓下那個帥哥!你們看到?jīng)]?那個氣場!”
“看到了看到了!戴著帽子,但身材絕了!腿好長!感覺像模特!”
“不像模特,模特沒那種…嗯…怎么說呢,特別沉特別穩(wěn)的感覺?像當過兵的?”
“對對對!就是那種感覺!酷斃了!是送誰來的???我們樓的?”
幾個打扮時髦、一看就是高年級學姐的女生邊說笑邊走了過來,站在余妍旁邊等電梯。她們的目光還在意猶未盡地瞟向宿舍樓大門外,顯然剛剛目睹了林高遠佇立在燈下的那一幕。
余妍的心微微一緊,下意識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著電梯數(shù)字跳動。她不希望成為焦點,尤其不希望是因為“高遠哥哥”。
電梯門“?!币宦曢_了。余妍和幾個學姐一起走了進去。狹小的空間里,學姐們的討論還在繼續(xù)。
“真的好帥??!側臉線條絕了!可惜沒看清全臉…”
“就是就是,而且感覺好冷,生人勿近那種,更帶感了!”
“哎,新來的小妹妹,”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學姐忽然注意到旁邊安靜得像鵪鶉的余妍,熱情地搭話,“剛才樓下那個酷哥是送你來的嗎?”
余妍身體一僵,含糊地“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背包帶子。
“哇!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另一個學姐立刻湊過來,眼睛發(fā)亮。
“不…不是的!”余妍的臉瞬間漲紅,連忙擺手,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拔高,“是我…是我哥哥!”她下意識地用了“哥哥”這個稱呼,仿佛這樣就能證明清白,也符合高遠哥哥劃下的那條界限。
“哥哥???”學姐們顯然有點失望,但八卦之火并未熄滅,“親哥哥嗎?長這么帥的哥哥?妹妹你也太幸福了吧!”
余妍被問得有些窘迫,正不知如何回答,電梯到了她所在的樓層。她如蒙大赦,趕緊拖著行李箱往外走,含糊地丟下一句“謝謝學姐”,逃也似地離開了電梯間,留下身后學姐們意猶未盡的議論聲。
她找到自己的宿舍房間,拿出鑰匙開門。宿舍是四人間,其他三個床鋪還空著,她是第一個到的。她松了口氣,終于可以卸下所有的緊張和疲憊。她費力地把巨大的行李箱拖進房間,靠在門后,長長地吁了口氣。
然而,樓下的喧囂并未結束。
林高遠在余妍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后,又在原地站了幾秒,才壓下心中翻涌的復雜情緒,轉(zhuǎn)身準備離開。他需要盡快回到基地,今晚還有體能訓練報告要看。
就在他剛邁出幾步,即將融入宿舍樓側面小路的陰影時——
“天?。。。×指哌h?!是林高遠嗎?!”
一聲激動到近乎破音的尖叫劃破了宿舍樓前的寧靜。
林高遠的腳步猛地頓住,身體瞬間繃緊,那是長期暴露在公眾視野下形成的本能反應。他下意識地壓低了帽檐,加快了腳步。
但這聲尖叫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誰?林高遠?哪個林高遠?”
“乒乓球世界冠軍林高遠?!”
“在哪在哪??。 ?/p>
“真的是他!看側臉!看那身形!絕對是他!我在現(xiàn)場看過他比賽!”
幾個剛從外面回來的女生,其中一個顯然是資深乒乓球迷,死死盯著林高遠的側影,激動得語無倫次,手里剛買的奶茶都差點掉在地上。她的尖叫立刻引來了周圍更多人的注意。宿舍樓門口、陽臺上,甚至旁邊小路上路過的學生,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真的是林高遠!”
“世界冠軍怎么會來我們女生宿舍樓?”
“啊啊?。∵h哥!看這里!”
“遠哥!能簽個名嗎?”
“遠哥!合個影吧!”
人群迅速朝著林高遠的方向聚攏,手機拍照的閃光燈和咔嚓聲此起彼伏。原本安靜祥和的宿舍樓前坪,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型的粉絲見面會現(xiàn)場。興奮的議論聲、尖叫聲、快門聲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
林高遠眉頭緊鎖,帽檐下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并不排斥球迷,但此刻他身心俱疲,更重要的,是他剛剛送完余妍,這種突如其來的曝光和喧囂,像一把重錘砸碎了他試圖維持的平靜和距離。他尤其擔心這會不會給余妍帶來困擾——她才剛入學。
他沒有停留,也沒有回應任何呼喊和請求。只是將帽檐壓得更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同時加快了步伐。他常年訓練出的矯健身手在此刻發(fā)揮了作用,步伐迅捷而靈活,巧妙地避開圍攏過來的人群,像一尾游魚,迅速而堅定地朝著人少的小路方向移動。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請勿靠近”的冰冷氣場,讓一些想湊得更近的女生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遠哥!”
“別走啊遠哥!”
“就簽個名……”
呼喊聲和快門聲在身后追逐著,但他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宿舍樓側面小路的陰影里,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身后一片沸騰的議論和遺憾的嘆息。
“天啊!真的是他!我居然離世界冠軍這么近!”
“他送誰來的???我們樓的新生?”
“肯定是!剛才不是有個新生剛上去嗎?好像文學院的?”
“對對對!拖著個大箱子!那個女生是誰?。窟@么幸運?”
余妍剛把行李箱放倒,正準備打開收拾,就聽到樓下突然爆發(fā)出巨大的喧嘩聲,隱約還夾雜著“林高遠”的名字。她的心猛地一跳,幾步?jīng)_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撩開窗簾一角向下望去。
樓下燈光通明,人頭攢動,手機屏幕的光點像夏夜的螢火蟲一樣閃爍。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圍在人群邊緣、正快步離開的高大身影。即使隔著距離,即使他低著頭,她也能清晰地認出那是高遠哥哥。他被認出來了。
看著他在人群的包圍和追逐下,沉默而迅速地離開,背影透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孤絕和不易察覺的疲憊,余妍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剛才在樓下,他就是這樣,像一座沉默的界碑,為她擋開了不必要的麻煩,然后獨自承受著隨之而來的喧囂。
窗外的喧鬧還在繼續(xù),女生們興奮地議論著、猜測著。余妍卻慢慢放下了窗簾,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宿舍里一片寂靜。剛才學姐們在電梯里的追問、樓下此刻的喧囂,都清晰地提醒著她一個事實:高遠哥哥,是站在聚光燈下、被無數(shù)人仰望的世界冠軍林高遠。
而自己,只是一個剛剛入學、平凡無奇的師范新生。那道他刻意劃下的界限,那道名為“兄妹”的藩籬,此刻在窗外鼎沸的人聲中,在“世界冠軍”這個耀眼的光環(huán)下,顯得如此清晰而冰冷,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她低頭看著手中冰冷的宿舍鑰匙,又想起他沉默遞來鑰匙時的樣子。那份深藏于喧囂之下的靜默守護,和此刻窗外追逐的狂熱,形成了鮮明的、令人心悸的對比。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個沉默的“高遠哥哥”,和她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五年的時光,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份認知,讓初秋的涼意,無聲地滲透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