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欽那句干澀的、帶著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的“你還在生氣？”，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寂靜的走廊里蕩開細(xì)微的回響。

向暖暖搭在門把手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她依舊沒有回頭，背影挺直得像一株風(fēng)雪中沉默的小白楊?？諝饽郎藥酌?，只有王楚欽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自己胸腔里那顆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王楚欽以為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會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時，向暖暖終于緩緩轉(zhuǎn)過了身。

她的臉上沒有他預(yù)想中的憤怒，沒有委屈，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那雙總是圓溜溜、盛著各種生動情緒的杏眼，此刻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貝加爾湖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狽——單腳站立，額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額角，指關(guān)節(jié)上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絲，臉上混合著焦躁、恐慌和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乞求的神色。

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受傷的腳踝，掃過他流血的手，最后落在他寫滿不安的眼睛上。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物品，帶著一種冰冷的、洞穿一切的疏離。

“生氣？”向暖暖開口了，聲音很輕，軟糯的聲線被壓得平直，像莫斯科冬日里凍結(jié)的河流，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王楚欽選手，我為什么要生氣？”

她甚至用了“王楚欽選手”這個無比正式的稱呼。王楚欽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你……”他想解釋，想辯解，可喉嚨像被砂紙磨過，吐字艱難。

向暖暖卻不再看他，目光微微垂落，落在自己帆布包側(cè)面那個小小的、印著卡通小熊的收納袋上。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拉開了拉鏈，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枚包裝精美的、做成套娃形狀的巧克力。

正是幾天前，在那家俄式小餐館門口，王楚欽隨手塞進(jìn)她零食袋子里的那一枚。憨態(tài)可掬的套娃圖案，在走廊頂燈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王楚欽的目光瞬間被那枚小小的巧克力攫住，心頭掠過一絲微弱的、不合時宜的希冀。她還留著？她是不是……

向暖暖捏著那枚巧克力，指尖用力到泛白。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王楚欽，冰封的湖面下，終于裂開了一絲縫隙，涌出的卻是深不見底的失望和受傷。

“因為這個嗎？”她舉起巧克力，聲音依舊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因為這塊‘看你眼饞所以施舍給你’的巧克力？”

王楚欽瞳孔猛地一縮：“我不是……”

“還是因為這個？”向暖暖打斷他，另一只手猛地拉開了自己羽絨服的大口袋。里面赫然躺著一個被揉得有些變形的、印著“格瓦斯面包房”標(biāo)志的紙袋，隱約還能聞到里面殘留的蜂蜜堅果千層酥的甜香?！耙驗檫@塊‘買多了’‘順便’塞給我的點心？或者，”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濃濃的嘲諷，“因為食堂那塊‘賠罪’的紅燒肉？基地門口那袋‘向?qū)зM’的姜餅？小賣部那盒‘怕你嗓子啞’的酸奶？！”

她每說一樣，就從口袋里掏出一件“罪證”——一個揉皺的錫紙團(tuán)，一張油膩的食品包裝紙……最后，她甚至從帆布包的夾層里，翻出了那張被保存得還算平整的、印著網(wǎng)紅火鍋店LOGO的紙巾！

那些被王楚欽以各種看似隨意、實則處心積慮的理由塞給她的東西，那些她曾經(jīng)或羞澀或氣惱或偷偷歡喜收下的“投喂”，此刻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被她親手?jǐn)傞_在燈光下，攤開在他面前。

“王楚欽，”向暖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哽咽，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紅，但她倔強(qiáng)地仰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那雙圓眼睛里燃燒著被徹底點燃的怒火和深深的受傷，“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用這些小恩小惠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被你用‘小胖丫’‘壯壯’這些外號呼來喝去，被你用毛毛蟲嚇得尖叫，被你當(dāng)眾揉頭發(fā)、彈腦門、撓癢癢……看我臉紅，看我跳腳，看我敢怒不敢言……是不是特別有意思？特別有成就感？是不是覺得逗弄一個像寵物一樣的翻譯官，特別解悶兒？！”

她的話語如同冰雹，狠狠砸在王楚欽心上，砸得他體無完膚。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顫抖、像只被逼到絕境終于亮出所有尖刺的小獸般的女孩，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受傷和憤怒，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那些自以為是的“逗弄”，那些帶著隱秘心思的“投喂”，在她眼里，從頭到尾都只是居高臨下的戲耍和羞辱！他精心包裹在“煩人精”外殼下的那一點點笨拙的好感，在她看來，就是裹著糖衣的毒藥，是把她當(dāng)成消遣玩物的證據(jù)！

“不是的！暖暖！我……”巨大的恐慌和急于解釋的沖動讓王楚欽不顧腳傷，單腳往前跳了一步，急切地想抓住她的手。

“別碰我！”向暖暖像被毒蛇咬到一樣猛地后退，避開了他的觸碰。她死死攥著手里那堆“罪證”，眼淚終于無法控制地涌了上來，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巴醭J，我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跑腿小妹！收起你這些無聊的把戲和施舍！”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些揉皺的包裝紙、錫紙團(tuán)、還有那枚精致的套娃巧克力，一股腦地、狠狠地砸在王楚欽的胸口！

“還給你！”她帶著濃重哭腔的怒吼在走廊里回蕩，“統(tǒng)統(tǒng)還給你！我不稀罕！”

紙團(tuán)和巧克力砸在王楚欽身上，又紛紛滾落在地。那枚套娃巧克力摔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如同他此刻驟然崩裂的心。

向暖暖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更沒看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的王楚欽。她猛地轉(zhuǎn)身，用力擰開資料室的門把手，身影決絕地消失在門后。

“砰！”

沉重的關(guān)門聲，如同最終的審判，狠狠砸在王楚欽的耳膜上，也砸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走廊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腳踝鉆心的疼痛，指關(guān)節(jié)傷口火辣辣的灼燒感，以及……胸口那片被“罪證”砸中后，蔓延開的、冰冷徹骨的鈍痛。

他低頭看著腳邊散落的、承載著他所有笨拙心意卻被視為羞辱的“垃圾”，還有那枚碎裂的、再也拼湊不起來的套娃巧克力。

世界一片死寂。他終于明白，他好像……真的把那個暖乎乎、會生氣會害羞的“小胖丫”，徹底弄丟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