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鎏金

半面鎏金

夜露凝結在琉璃瓦上，順著鴟吻滴落。慕昭蜷縮在陰冷的夾墻里，聽著外頭傳來的金鐵相擊聲。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十歲的公主，本該在九重宮闕中承歡膝下，此刻卻要躲避滅門之禍。

這是天慶三年的深秋，新帝蕭凜的鐵騎踏破宮門的第七日。父皇的尸首被懸在朱雀門上示眾，母后自焚于椒房殿，兄弟姐妹們不是橫尸宮墻，就是淪為階下囚。慕昭是被乳母拼死塞進夾墻的，走前乳母將半塊鎏金面具塞進她手里：“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夾墻里漆黑潮濕，老鼠在墻縫間亂竄。慕昭數(shù)著更鼓，直到外頭的動靜漸漸平息。她摸索著爬出夾墻，月光照亮滿地狼藉。往日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斷壁殘垣，血腥味混著硝煙彌漫在空氣中。

“找到了！”一道粗糲的聲音突然響起。慕昭心頭一震，轉身就跑。黑暗中不知被什么絆倒，整個人摔在冰涼的石板上。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絕望地閉上眼，卻在這時聽見一聲慘叫。

睜開眼，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面前，手中匕首還在滴血。那人轉身看向她，蒙著面的臉上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公主殿下，該走了?！?/p>

來人是暗衛(wèi)營統(tǒng)領沈硯，曾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他帶著慕昭避開巡邏的士兵，穿過密道，最終在城郊一座破廟里暫時落腳。沈硯掀開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公主，追兵太猛，我怕是撐不住了。這是出宮的令牌，還有些盤纏......”

“不！沈叔叔！”慕昭抓住他的手，淚水奪眶而出。沈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將令牌塞進她手里：“活下去，為陛下報仇......”話音未落，便氣絕身亡。

慕昭跪在地上，淚水滴落在沈硯冰冷的臉上。這一刻，她心中的仇恨徹底生根發(fā)芽。握緊手中的半塊鎏金面具，她在心中暗暗發(fā)誓：總有一天，她要讓蕭凜血債血償，讓慕氏江山重回正統(tǒng)！

三年后，江南水鄉(xiāng)。

細雨如絲，籠罩著秦淮河畔。一艘畫舫緩緩駛過，輕紗帳幔后，傳來悠揚的琴聲。慕昭坐在銅鏡前，將半塊鎏金面具戴在右臉上。銅鏡里映出她清冷的面容，左眼如寒星般銳利，右臉則被鎏金面具遮住半邊，只露出小巧的鼻梁和嫣紅的唇。

如今的她，已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半面修羅”。在沈硯死后，她流浪江湖，機緣巧合下拜入“幽冥谷”谷主門下，習得一身毒術和蠱蟲之術。幽冥谷地處南疆，谷中遍布奇花異草、劇毒之物，是江湖中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小姐，有人求見?！笔膛帑[在門外輕聲說道。

“讓他進來?！蹦秸逊畔率种械你y針，那是她特制的毒針，淬有見血封喉的“蝕骨散”。

來人是個中年男子，神色恭敬：“修羅姑娘，東西都已辦妥?！闭f著遞上一個錦盒。慕昭打開，里面是一疊密信，詳細記錄著朝堂上的動向。

“做得不錯?！蹦秸汛浇枪雌鹨荒ɡ湫Γ案嬖V‘暗影’，繼續(xù)盯著蕭凜的一舉一動。還有，讓他們加快滲透朝堂的步伐?！?/p>

自從離開幽冥谷，慕昭便暗中組建了一個名為“暗影”的組織。成員遍布江湖各門各派，甚至滲透到朝堂之中。她以“半面修羅”的身份在江湖上立足，用毒術和蠱蟲控制人心，為復國大計做準備。

“是！”中年男子領命而去。

慕昭站起身，走到窗邊。雨還在下，遠處的秦淮河上，畫舫依舊歌舞升平。誰能想到，這看似平靜的江南水鄉(xiāng)，正醞釀著一場驚天動地的陰謀。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青鸞神色慌張地跑進來：“小姐，不好了！‘清風堂’的人找上門來，說要為他們的堂主報仇！”

慕昭挑眉，“清風堂”是江南一帶頗有名望的江湖門派，堂主“清風劍”陸乘風更是武林中響當當?shù)娜宋?。她與“清風堂”并無交集，何來報仇之說？

“讓他們進來。”慕昭重新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袖。片刻后，一群黑衣人闖入畫舫。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腰間佩著一柄長劍，正是“清風堂”的二當家“黑風刀”周猛。

“半面修羅！”周猛怒目圓睜，“我家堂主一向與人為善，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慕昭神色淡然：“周二當家這話從何說起？我與陸堂主素未謀面，何來殺人之說？”

“哼！”周猛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這是從堂主尸體上找到的，里面裝的正是你幽冥谷獨門毒藥‘醉生夢死’！你還想狡辯？”

慕昭接過瓷瓶，仔細查看?！白砩鷫羲馈贝_實是幽冥谷的毒藥，中此毒者會陷入深度昏迷，最終在美夢中死去，死后面帶微笑，毫無痛苦。但這瓷瓶上的印記，卻并非出自她手。

“周二當家，這其中怕是有誤會?！蹦秸褜⒋善糠畔?，“‘醉生夢死’雖為幽冥谷之物，但并非我所制。有人故意栽贓嫁禍，想挑起我與‘清風堂’的矛盾?！?/p>

“少在這里狡辯！”周猛拔出長刀，“今天不交出解藥，就別怪我不客氣！”說著，帶人便要動手。

慕昭不慌不忙，抬手甩出幾枚銀針。銀針劃破空氣，精準地刺入眾人的穴位。周猛等人頓時動彈不得，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周二當家，我本無意與‘清風堂’為敵。”慕昭站起身，緩步走到周猛面前，“陸堂主之死，我會徹查清楚。在此之前，還請周二當家先在這里委屈幾日?！?/p>

說完，她命青鸞將眾人押入密室。正要離開，卻聽見窗外傳來一聲輕笑。慕昭心頭一緊，飛身躍出窗外。只見一個白衣男子站在船頭，月光灑在他身上，宛如謫仙。

“閣下是誰？”慕昭警惕地問道。

白衣男子轉身，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臉：“在下謝明淵，久仰修羅姑娘大名，今日特來一見?！?/p>

慕昭上下打量著他，此人周身散發(fā)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氣質，看似無害，卻讓她隱隱感到不安：“謝公子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干？”

謝明淵微微一笑：“陸乘風之死，與我有關?！?/p>

這句話如同一顆炸彈，在慕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握緊雙拳，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你為何要這么做？”

“為了請修羅姑娘出山?！敝x明淵負手而立，“我知道姑娘的身份，也知道姑娘的目的。我可以幫你復國，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慕昭瞳孔微縮，此人竟然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世上知道她是前朝公主的人屈指可數(shù)，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究竟是誰？”慕昭再次問道。

謝明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慕昭看到玉佩的瞬間，臉色驟變。那半塊玉佩，竟與她懷中的另一半完美契合！

“你是......”慕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先皇在世時，曾與我父親定下婚約?！敝x明淵緩緩說道，“我與公主，本是未婚夫妻?！?/p>

慕昭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無數(shù)記憶涌上心頭。小時候，父皇確實說過要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鎮(zhèn)遠大將軍謝云之之子。只是后來國破家亡，這段婚約也隨之煙消云散。

“不可能......”慕昭后退一步，“謝將軍全家都已戰(zhàn)死沙場，你怎么可能......”

“當年，父親將我秘密送出京城，才得以保全性命。”謝明淵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待復國的時機。直到得知公主還活著，我便知道，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p>

慕昭沉默良久。她不得不承認，謝明淵的出現(xiàn)，或許是個機會。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公主，在江湖中摸爬滾打這些年，她深知人心險惡。

“我憑什么相信你？”慕昭冷聲問道。

謝明淵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揭開衣袖。月光下，他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形狀竟與當年慕昭為救他而留下的劍傷一模一樣！

那是他們兒時的往事。一次狩獵中，謝明淵為保護慕昭，被一頭猛虎襲擊。慕昭慌亂中揮劍，雖然趕走了猛虎，卻也在謝明淵手臂上留下了這道疤痕。

“現(xiàn)在，公主可愿意相信我了？”謝明淵輕聲問道。

慕昭的眼眶微微濕潤，心中百感交集。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竟是她兒時的玩伴，是那個曾說要保護她一生的人。

“好，我相信你?！蹦秸焉钗豢跉猓暗矣袀€條件，所有計劃都要由我主導?！?/p>

謝明淵笑著點頭：“自然。公主運籌帷幄，我愿唯命是從?！?/p>

就這樣，兩人達成了合作。慕昭開始將“暗影”與謝明淵的勢力整合，加快滲透朝堂的步伐。他們利用“清風堂”一事，將矛頭指向朝中與蕭凜勾結的勢力，暗中挑起江湖與朝堂的矛盾。

而另一邊，蕭凜也察覺到了江湖中的異動。他召來心腹大臣商議，卻不知，一場更大的陰謀正在向他逼近。

在謝明淵的幫助下，慕昭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蕭凜的皇位來得并不光彩。當年，他與朝中權臣勾結，設計陷害先皇，才得以篡位登基。而那些參與陰謀的權臣，如今仍在朝中把持大權。

慕昭決定從這些權臣入手，分化瓦解他們的勢力。她利用毒術和蠱蟲，控制了其中一位權臣的寵妾，讓其在權臣耳邊吹枕邊風，挑起權臣之間的矛盾。同時，謝明淵則在朝堂上煽風點火，彈劾這些權臣結黨營私。

一時間，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蕭凜察覺到不對勁，卻苦于沒有證據(j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勢力被一點點削弱。

然而，就在計劃順利進行時，意外發(fā)生了?！鞍涤啊敝械囊粋€重要成員叛變，將慕昭的身份和計劃泄露給了蕭凜。蕭凜得知前朝公主未死，且正在謀劃復國，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全力搜捕慕昭。

一時間，滿城風雨。慕昭的藏身之處被暴露，她與謝明淵不得不四處逃亡。蕭凜的追兵窮追不舍，他們幾次陷入絕境。

在一次突圍中，謝明淵為保護慕昭，身中數(shù)箭。慕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謝明淵，心中劇痛。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次面臨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別管我......”謝明淵虛弱地說道，“你快走......”

“不！我不會丟下你的！”慕昭咬著牙，將謝明淵扶上馬，“我們一起走！”

兩人一路逃到了邊境。追兵漸漸遠去，但謝明淵的傷勢卻越來越重。慕昭用盡了所有辦法，卻依然無法挽回他的生命。

“昭兒......”謝明淵握著慕昭的手，“答應我，一定要完成復國大業(yè)......”

慕昭淚流滿面，拼命點頭：“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讓蕭凜血債血償！”

謝明淵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永遠閉上了眼睛。慕昭抱著他的尸體，痛哭失聲。這一刻，她心中的仇恨再次被點燃，復仇的火焰熊熊燃燒。

埋葬了謝明淵后，慕昭獨自回到江南。她重新整頓“暗影”，以更加狠辣的手段對付敵人。她利用“假死”之計，讓蕭凜以為她已死，放松警惕。然后，暗中操控江湖門派，讓他們在朝堂上掀起更大的風浪。

經過數(shù)年的謀劃，慕昭終于等到了機會。蕭凜的統(tǒng)治早已不得人心，朝中大臣離心離德，江湖門派也紛紛倒戈。慕昭率領“暗影”和支持她的江湖勢力，直逼京城。

朱雀門前，慕昭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城樓。十年前，她從這里倉皇出逃，如今，她終于回來了?？粗菢巧蠎覓斓氖拕C畫像，慕昭摘下臉上的鎏金面具，露出那半邊帶著傷痕的臉。

“蕭凜！出來受死！”她的聲音響徹云霄。

城門緩緩打開，蕭凜率領大軍出現(xiàn)在她面前?？粗秸涯菑埣仁煜び帜吧哪?，蕭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p>

“蕭凜，你當年滅我滿門，今日，我要你血債血償！”慕昭握緊手中的劍，眼神堅定。

“就憑你？”蕭凜冷笑，“你以為你能翻起什么風浪？”

話音未落，雙方已展開激戰(zhàn)。慕昭的“暗影”成員各個身懷絕技，加上支持她的江湖門派，戰(zhàn)斗力不容小覷。而蕭凜的軍隊，卻早已軍心渙散。

激戰(zhàn)中，慕昭沖破重重包圍，直取蕭凜。兩人在戰(zhàn)場上對峙，劍光閃爍。慕昭的劍術經過多年磨練，早已今非昔比，而蕭凜也不是等閑之輩。

一番苦戰(zhàn)，慕昭終于一劍刺穿了蕭凜的胸膛?？粗拕C倒在地上，她心中的仇恨終于得到了一絲緩解。

“你輸了?！蹦秸牙淅涞卣f道。

蕭凜不甘地瞪大雙眼：“為什么......為什么你能贏......”

“因為正義，永遠不會缺席。”慕昭轉身，看著身后歡呼的人群，“我要讓慕氏江山，重回正統(tǒng)！”

戰(zhàn)后，慕昭登上皇位，成為一代女皇。她勵精圖治，整頓朝綱，讓國家重新走向繁榮。而那半塊鎏金面具，被她供奉在宗廟之中，時刻提醒著她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

夜深人靜時，慕昭常常會想起謝明淵。她知道，沒有他的幫助，自己不可能走到今天。她會永遠記得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記得他為她付出的一切。

“明淵，你看到了嗎？”慕昭望著星空，輕聲說道，“我們成功了......”

星河璀璨，仿佛在回應她的思念。而那段關于半面鎏金、關于復仇與復國的傳奇故事，也在民間代代相傳，成為了一段不朽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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