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秋風剛起時,沈青梧染了風寒。
阿芷把熬好的藥湯端到榻前,看見那人正用竹簽逗弄籠子里的兔子,半點沒有病人的自覺。
"喝藥。"阿芷板著臉把碗遞過去。
沈青梧皺著鼻子往后縮:"苦。"
"沈大小姐什么時候這么嬌氣了?"阿芷挑眉,"在東宮不是連黃連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那不一樣。"沈青梧裹著被子耍賴,"宮里的藥再苦也得喝,現(xiàn)在..."她眨巴著眼睛看阿芷,"現(xiàn)在有人心疼了嘛。"
阿芷手一抖,差點打翻藥碗。這招太狠,她完全招架不住。最后只得去灶房取來蜜餞,才哄著人把藥喝完。
午后陽光正好,阿芷在院子里曬新摘的桂花。沈青梧裹著毯子蹭過來,非要幫忙。結(jié)果剛捧起一把金燦燦的花瓣,就連打三個噴嚏。
"進去!"阿芷奪過笸籮。
沈青梧卻賴著不走,忽然指著墻角:"那是什么?"
阿芷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橘子樹下蹲著只肥碩的青蟹,正舉著鉗子耀武揚威。沈青梧趁機抓了把桂花塞進阿芷衣領(lǐng),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沈!青!梧!"
追逐戰(zhàn)以沈青梧被按在竹榻上撓癢癢告終。阿芷騎在她腰間,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人雖然病著,腰卻比在宮里時結(jié)實多了——都是天天跟著她趕海的功勞。
"投降嗎?"阿芷揪著她一縷頭發(fā)。
沈青梧突然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阿芷被看得耳根發(fā)熱,正要起身,卻被一把摟住腰。藥香混著桂花的甜膩縈繞在鼻尖,她忽然忘了要說什么。
"阿芷。"沈青梧聲音悶悶的,"我夢見回宮了。"
阿芷身體一僵。
"夢見我穿著皇后朝服,你跪在階下遞廢后詔書..."沈青梧收緊手臂,"然后我嚇醒了。"
阿芷輕輕撫摸她的發(fā)頂:"傻子,詔書早撕了。"
"我知道。"沈青梧把臉埋在她腰間,"就是...偶爾會怕。"
怕這三年是一場夢,怕醒來還在東宮的梧桐院,怕阿芷依然是那個隨時會被太子召去的宮女...
"起來。"阿芷突然說,"教你做蟹釀橙。"
灶房里,阿芷麻利地處理著那只倒霉的青蟹。沈青梧坐在小板凳上剝橙子,時不時偷瞄阿芷的側(cè)臉。陽光透過窗欞,在那人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粉。
"看什么?"阿芷頭也不抬。
"看你好看。"沈青梧理直氣壯。
阿芷手一滑,蟹黃蹭到了臉頰。沈青梧大笑著去擦,結(jié)果越抹越花,最后兩人臉上都沾了橙汁和蟹膏,狼狽又好笑。
蟹釀橙上鍋蒸時,沈青梧忽然問:"要是當初我沒撕詔書,現(xiàn)在會怎樣?"
阿芷扇火的手頓了頓:"大概在宮里斗得你死我活吧。"
"你會恨我嗎?"
"不會。"阿芷轉(zhuǎn)過頭,眸色在蒸汽中格外溫柔,"我會等你。"
就像等潮信,等花開,等一個或許永遠不會來的轉(zhuǎn)機。沈青梧突然慶幸自己當初的沖動——那一撕,撕碎的不只是詔書,還有橫亙在她們之間的所有可能。
蒸籠冒出白汽,橙香混著蟹鮮彌漫開來。沈青梧湊過去從背后抱住阿芷,下巴擱在她肩上:"熟了?"
"再等等。"阿芷拍拍腰間不安分的手,"好東西都值得等。"
就像她們,就像這平凡的人間煙火,就像往后無數(shù)個相擁而眠的夜。
窗外,夕陽把海面染成金紅色。漁村的炊煙裊裊升起,與蒸汽融為一體。很遠的地方,或許有宮車碾過青石板,有朝臣爭論不休,有新的權(quán)力更迭...
但在這里,在這個飄著蟹釀橙香氣的小院里,時光仿佛靜止。只有兩顆心在薄薄的胸腔下跳動,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