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卿的靴底碾過執(zhí)法殿青階時,石屑發(fā)出細碎的脆響。
她攥著袖中碎玉的手沁出薄汗,方才與墨臨淵劈開妖霧的劍風還在耳畔呼嘯——議事堂的鎏金匾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殿內(nèi)燭火明明滅滅,映得"執(zhí)法"二字像滲了血。
"殿主!"守殿弟子的阻攔聲被她甩在身后。
推開門的剎那,檀香混著老茶的苦氣撲面而來,七位長老正圍坐在云紋木案前,大長老手中的茶盞懸在半空,茶沫兒還未沉底。
"南疆封印破了。"林綰卿直入主題,劍穗上的銀鈴撞出急促的顫音,"白澤殘魂借無妄碑陣眼逃了,現(xiàn)在正往輪回鏡方向去。"
三長老的茶盞"當啷"墜地,瓷片濺到林綰卿腳邊。
六長老的手指摳進案幾,青筋凸起如蛇:"怎會如此?
前日巡查還說......"
"夠了。"大長老的聲音像浸了冰水,他放下茶盞時,茶漬在案上洇出深褐的痕,"林大人,有些事并非你能插手。"
林綰卿的瞳孔驟縮。
她向前半步,腰間霜刃嗡鳴出鞘三寸,寒光掠過幾位長老煞白的臉:"你們早已知曉?"
"知曉又如何?"大長老緩緩起身,玄色道袍垂落如淵,"你當執(zhí)法殿真能憑一柄劍鎮(zhèn)住三界?
白澤要的是輪回鏡里的因果線,可若真斬斷他的殘念,妖界群妖失了主心骨,誰來牽制魔界?"
"荒謬!"林綰卿的劍尖晃了晃,"當年墨臨淵與我共斬白澤,難道要重蹈覆轍——"
"你以為墨臨淵為何能在無妄碑下?lián)稳辏?大長老的目光刺進她眉心,"他護著的不只是你,還有那碑下鎖著的妖界命脈。
白澤要亂,墨臨淵要守,我們要的,不過是這盤棋繼續(xù)下下去。"
風鈴突然攥住她的衣袖。
小侍女的手涼得像冰,指甲幾乎掐進她腕骨:"小姐,別說了......"聲音發(fā)顫,尾音浸著哭腔。
林綰卿低頭,看見自己的手在抖。
霜刃的寒光照出指節(jié)泛白的輪廓,像極了前世跪在無妄碑前,攥著斷劍質(zhì)問墨臨淵時的模樣。
她想起夜闌咽氣前,血沫混著話往她衣襟里滲:"有些事......不是你能掌控的......"那時她只當是將死之人的胡話,此刻卻覺得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她奉為信仰的"公正"二字上。
"所以白澤逃了沒關(guān)系,墨臨淵活著沒關(guān)系。"她的聲音突然輕得像嘆息,"連我被設(shè)計成鎮(zhèn)壓他的劍,也沒關(guān)系?"
大長老的目光軟了些,卻更讓她心寒:"你是執(zhí)法者,生來便是要做這把劍。
當年你斬墨臨淵時可曾猶豫?
如今知曉背后有局,便要棄了這柄劍?"
殿外突然傳來更漏聲。
林綰卿望著案上跳動的燭火,影子在墻上扭曲成怪狀。
她想起方才在古廟,墨臨淵說"從今日起只說真話"時,碎玉貼在胸口的溫度——原來最可笑的不是被欺騙,而是她奉為準則的"正義",不過是上位者權(quán)衡利弊的棋子。
"退下吧。"大長老重新坐下,翻開案上一卷黃絹,"明日早朝,會有新的副殿主任命。"
林綰卿的腳步頓在門檻處。
月光從她背后漫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覆在大長老手中的絹書上——她瞥見絹首的朱印,是"夜闌"二字的殘痕。
風鈴的手還攥著她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殿內(nèi)檀香依舊,可林綰卿突然覺得這香氣里浸著腐味,像極了白澤殘魂腐爛的皮肉。
"小姐?"風鈴輕聲喚她,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擔憂。
林綰卿轉(zhuǎn)身,看見七位長老的影子在燭火下?lián)u晃,像無數(shù)只手要將她拖進深淵。
她摸向腰間霜刃,劍鞘上的紋路硌著掌心,卻再沒有從前那種"握劍即握公道"的熱意。
"去偏殿。"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啞得像破了的蕭,"我要查三千年的舊檔。"
風鈴應了一聲,卻沒動。
小侍女望著她的眼睛,突然紅了眼眶:"小姐,若是查到......"
"查到什么都好。"林綰卿打斷她,抬步往殿外走。
月光落在她肩頭,將碎玉的金芒映得更亮,"至少......"她頓了頓,喉間像塞了塊燒紅的炭,"至少我要知道,自己這把劍,究竟斬過多少錯的人。"
殿外更漏又響了一聲。
林綰卿的影子掠過廊下青銅鶴燈,燈焰突然炸出個燈花,噼啪聲里,她聽見大長老的聲音從身后飄來:"林大人,有些舊檔......還是不查的好。"
她沒回頭。
霜刃在鞘中輕鳴,像在應和她胸腔里翻涌的、連自己都分不清是痛還是怒的情緒。
風卷著幾片銀杏葉掠過腳邊,葉尖沾著夜露,涼絲絲的,倒像是誰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