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浸了蜜的紗,透過窗紙滲進土屋時,墨塵的睫毛先動了動。
他閉著眼,卻能清晰感知到床沿的溫度——有個溫暖的存在正伏在那里,呼吸輕得像春蠶食葉。
千年了,他在忘川底熬斷了七根魔骨,在無間獄碎盡了九世元靈,終于又觸到了這縷魂火的溫度。
"綰卿......"
沙啞的喚聲幾乎是從喉間滾出來的,帶著百年霜雪的澀意。
伏在床邊的少女猛地驚醒,發(fā)頂?shù)哪爵⑼岬蕉螅冻鲆唤丶毎椎牟鳖i。
她抬眼時眼底還沾著睡意,卻在看清他的瞬間猛地坐直:"你、你醒了?"
墨塵望著她。
這張臉與記憶里的重疊又錯開——前世的林綰卿眉峰如刃,此刻少女的眉尾卻微微上挑,像春山被晨霧軟了棱角。
可那雙眼睛,眼尾一點紅痣,連睫毛顫動的頻率都與當年在無妄碑前對峙時一般無二。
"你認錯人了,我叫秦桑桑。"少女伸手去摸他額頭試體溫,指尖剛碰到他眉骨,他便攥住了她手腕。
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秦桑桑想抽手,卻見他盯著自己眉心,瞳孔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暗潮。
他的指腹輕輕蹭過她眉心那點淡紅——那是塊天生的印記,從小到大被阿娘說像朵開敗的小紅花。
此刻那處皮膚突然發(fā)燙,像有團火要燒穿血肉。
"桑桑,藥晾溫了。"
秦母端著藥碗推門進來時,正撞見兩人交握的手。
她頓了頓,眼底浮起抹笑意,將藥碗放在桌上:"這位公子醒了就好,你這丫頭守了三夜,昨夜才合眼。"
墨塵松開手,垂眸看著自己掌心的溫度慢慢冷卻。
他接過藥碗時,指節(jié)在青瓷上扣出白痕——果然,她不記得了。
前世他被鎮(zhèn)壓在無妄碑下時,她也是這樣,執(zhí)劍的手冷得像冰,眉峰凍著霜,說"墨臨淵,你既負了三界,便永鎮(zhèn)于此"。
可現(xiàn)在,她的手是暖的,眼睛里盛著晨霧般的疑惑,連名字都變成了秦桑桑。
"公子可要用早膳?"秦母的聲音將他拽回現(xiàn)實。
他抬頭,正撞進少女的視線里。
她正揉著被他攥紅的手腕,眼底的疑惑濃得化不開——昨夜他昏迷時喚的"綰卿",還有她做的那個怪夢,此刻都在腦子里攪成一團。
夢里有把刻著"綰"字的劍,劍鞘上的刻痕和他眼尾的疤一模一樣。
"阿娘,我想帶公子去村頭曬曬太陽。"秦桑桑突然開口,"他躺了三天,該活動活動了。"
墨塵垂眼應了。
他能感覺到,有雙眼睛正隔著院外的籬笆盯著這里——是昨日林子里那個青灰短打的男人。
白澤的殘黨,他在魔界時見過這種氣息,像腐木里爬出來的蟲。
午后的日頭把土屋曬得暖融融的。
秦桑桑搬了張竹椅放在院角,看墨塵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
她蹲在他腳邊,用草莖逗弄剛活過來的老母雞,腦子里卻總晃著他醒來時那句"綰卿"。
"公子,"她突然開口,"你說的綰卿,是......什么人?"
墨塵的睫毛顫了顫。
他望著她發(fā)頂跳動的陽光,想起前世她站在無妄碑前,紅衣被血浸透,劍上的"綰"字還滴著他的魔血。
那時他想,若能重來,他定要在她執(zhí)劍前撕開白澤的幻術,告訴她那封"背叛信"是用血契偽造的。
"是......"他喉結動了動,"一個很重要的人。"
秦桑桑沒再問。
她望著他眼尾的疤,想起昨夜夢里那把劍——劍鞘上的刻痕,和這道疤的弧度分毫不差。
風掠過院角的鈴鐺,銅綠的小鈴鐺"叮鈴"輕響,她突然打了個寒顫,像是被誰從背后吹了口冷風。
是夜,秦桑桑又做起了怪夢。
她站在一座漆黑的碑前,碑上刻滿咒文,每道都像燒紅的鐵釘釘進她骨頭里。
她手里握著把劍,劍鞘纏著銀絲,劍柄的"綰"字刺得她掌心發(fā)疼。
對面站著個紅衣男人,眉骨高挺,眼尾有道淡疤,正望著她的劍,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痛楚:"不是我背叛你,是有人篡改了你的記憶!"
"誰?"她想問,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男人伸手要來碰她的臉,指尖快碰到她眉心時,碑上的咒文突然爆發(fā)出刺目紅光。
她手里的劍不受控制地刺出,劍尖抵在男人心口,他的血濺在她臉上,燙得她睜不開眼。
"綰卿!"
她猛地驚醒,額角的汗把枕頭浸出塊深色。
窗外的月亮正懸在中天,銀輝透過窗紙落在床沿,像極了前世碑前的月光。
她摸了摸眉心,那里還留著夢里被血燙過的灼熱感。
山風卷著霧氣從窗縫鉆進來,她聽見遠處山林里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人在念什么咒語。
同一時刻,山林深處的老槐樹下,昭陽將最后一道符紙按進泥土。
他望著符紙上流轉的幽藍光芒,嘴角扯出抹陰鷙的笑:"林綰卿,就算你轉世千次,這道鎖魂陣也能讓你魂飛魄散。
墨臨淵找了千年的人,這次,我要他連殘魂都抓不住。"
秦桑桑裹緊被子坐起身。
她望著窗外搖晃的樹影,突然想起墨塵醒來時看她的眼神——像望穿了千年風雪,終于觸到了要等的人。
而她夢里那把刻著"綰"字的劍,還有那個紅衣男人的嘶吼,此刻都像根細針,在她腦子里一下下戳著。
這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月光在窗紙上移了三寸,她聽見隔壁屋傳來墨塵翻身的動靜,又聽見院外的鈴鐺被風吹得輕響。
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合上眼,而那道紅衣男人的聲音,還在她夢里徘徊不去:"不是我背叛你......"
第二晚,第三晚,同樣的夢境準時來叩她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