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林淵已經(jīng)在相府側(cè)門前等著了。

空氣有點(diǎn)潮，遠(yuǎn)處傳來雞叫聲和狗吠聲，還夾雜著燒柴的煙味。

李明月今天穿了件月白交領(lǐng)短襦，外面罩著淺青色褙子，頭發(fā)上只插了一支素銀步搖——這是林淵讓小翠提醒她換上的“百姓裝”。

她走過來的時(shí)候，布鞋踩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步搖隨著步伐輕輕晃，在晨光里閃出一道銀線。

“殿下?！绷譁Y抬頭，看她正捏著帕子捂鼻子，皺著眉看地上的水漬，“市井就是這樣，有點(diǎn)煙火氣才真實(shí)?！?/p>

李明月松了松手里的帕子，瞥他一眼：“要不是你說能學(xué)點(diǎn)治民的方法，我才懶得來這種地方?！?/p>

話剛說完，街角就傳來賣菜阿婆的喊聲：“新鮮萵筍嘞！剛從地里拔的！”聲音很響亮，像穿透了晨霧，帶著泥土和陽光的味道撲過來。

林淵先走過去，蹲下來看菜攤上的萵筍：“阿婆，這葉子有點(diǎn)蔫了，便宜點(diǎn)吧？”

“公子好眼力！”阿婆笑瞇瞇地說，“本來是要扔的，你要是不嫌棄，三文錢全拿走?！?/p>

李明月站在兩步外看著林淵把菜裝進(jìn)布袋，忽然伸手拉他衣袖：“你剛才說的‘治民之法’，就是看個(gè)菜攤？”

“當(dāng)然?！绷譁Y把袋子遞給她，掌心還有菜葉的涼意，“百姓的日子就在這些小事里，一筐菜、一塊布都能看出門道。你看那邊賣豆腐的老頭，天沒亮就開始磨豆子；買花的小姑娘，攢半個(gè)月的錢才敢買一支絹花。”他頓了一下，“公主如果想為百姓做點(diǎn)事，得先明白他們?yōu)槭裁葱枰腥藥?。?/p>

李明月低頭看著手里沾了泥星子的布袋，指尖輕輕擦過菜葉，那種微涼又粗糙的感覺讓她心里一動。

她抿了抿嘴，突然往前走一步，撞上了一個(gè)進(jìn)城賣菜的漢子。

漢子挑著兩筐青菜，筐邊的露水濺到她鞋子上，她沒躲，反而盯著菜筐：“多少錢一斤？”

“五文?！睗h子見她穿著樸素，語氣也溫和。

“五文？”李明月學(xué)著林淵的樣子，捏起一片菜葉，用手指搓了搓卷邊的地方，“都黃了，最多三文?！?/p>

“哎呦姑娘，這樣我可虧大了——”

“老伯，你這菜再不賣，太陽一曬更不行了?！崩蠲髟侣曇羟宕?，“三文，我全買了?！?/p>

林淵在旁邊聽著，忍不住笑了。

她說話尾音上揚(yáng)，像是清晨的小鳥叫。

她臉紅了，手絞著帕子，偏要裝老成的樣子，像個(gè)炸毛的小麻雀。

漢子被她纏得沒辦法，撓著頭答應(yīng)了：“好吧好吧，三文就三文！姑娘真會砍價(jià)?！?/p>

李明月抱著菜筐轉(zhuǎn)身，剛好撞進(jìn)林淵懷里。

他接過菜筐時(shí)碰到她發(fā)燙的手指，溫溫?zé)釤岬?，像春天的小溪?/p>

她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我……我是不是講得太狠了？老伯會不會虧本？”

“他今早已經(jīng)賣了一半，剩下的成本早就賺回來了?！绷譁Y壓低聲音，“你啊，還挺有做生意的天賦?！?/p>

李明月瞪了他一眼，但沒反駁。

兩人穿過街市時(shí)，她主動去摸布莊的粗布，粗糙的紋理擦過她的手掌，連小翠都悄悄扯林淵的衣袖：“公子快看，殿下方才為了兩文錢跟賣花的磨了半天，完全變了一個(gè)人。”

日頭升到頭頂時(shí)，林淵帶她們到茶棚休息。

他從籃子里拿出陶壺，倒了一碗透明的檸檬水，又加了一勺蜂蜜：“嘗嘗看，解渴?！?/p>

李明月端起碗，鼻尖先聞到一股酸甜的香味，像是春天果園吹來的風(fēng)。

她喝了一口，眼睛睜大：“這味道……像是春天的果子，還有一點(diǎn)涼絲絲的甜！”

“這叫蜂蜜檸檬水?！绷譁Y看她又喝了一口，喉結(jié)動了動，“現(xiàn)代人常喝這個(gè)，我想你應(yīng)該會喜歡?！?/p>

“誰……誰喜歡了？”李明月耳尖紅了，“只是比宮里的酸梅湯特別一點(diǎn)。”但她還是接著喝，直到小翠憋不住笑了：“殿下，您已經(jīng)喝了第三碗了?！?/p>

“小翠！”李明月假裝要打她，但看到林淵笑著的眼神，又泄了氣，低頭攪著碗里的檸檬片，“確實(shí)……比宮里的好喝?！?/p>

林淵看著她頭發(fā)翹起的一縷，心里軟得像泡了蜜。

但就在這時(shí)，他眼角掃到街角閃過一個(gè)穿青衫的人——是昨天舉畫像的那個(gè)。

“該走了?！彼蝗徽酒饋恚扒懊娌记f新到了一批藍(lán)印花布，帶你去看看?！?/p>

李明月雖然疑惑，但也跟著走。

他們繞了幾條巷子，進(jìn)了賣胭脂的鋪?zhàn)印?/p>

林淵借照鏡子的機(jī)會，偷偷看了一眼后巷——那人還在，腰間掛著趙府暗衛(wèi)的鐵牌。

“是趙天策的人。”林淵低聲說，“看來畫像的事沒嚇到他，反倒讓他急了。”

“那我們怎么辦？”

“正好將計(jì)就計(jì)?！绷譁Y拉著她走進(jìn)街角的茶樓，挑了個(gè)靠窗的位置坐下，故意提高聲音，“聽說趙大人最近收了城南布商三千兩銀子？那布商的織機(jī)占了河邊，百姓洗衣服都沒地方?！?/p>

鄰桌的客人紛紛豎起耳朵聽。

林淵看見后巷那道影子猛地停下，手按在腰間，然后快步離開。

“他去報(bào)信了?！绷譁Y端起茶杯，“今晚趙天策一定會動手，要么毀證據(jù)，要么栽贓?！?/p>

李明月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衣袖：“你早就知道？”

“他要動公主，總得先動我?！绷譁Y看著她發(fā)白的手指，輕聲說，“別怕，我在?！?/p>

暮色染紅屋檐時(shí)，他們回到客棧。

林淵借口整理菜筐，讓小翠帶李明月回房，自己則去了后院，在窗下埋了半塊碎瓷——這是他跟王小虎學(xué)的江湖手段，有人靠近就會響。

深夜亥時(shí)三刻，碎瓷果然響了。

林淵翻身起床，抓起墻邊的木棍，一腳踹開房門。

月光下，一個(gè)黑影蹲在桌前，手里拿著一封寫著“私通”的密信。

“跑什么？”林淵晃了晃木棍，“趙大人派你來栽贓，總得留句話吧？”

黑影嚇得發(fā)抖，一把把密信塞進(jìn)嘴里，沖出門跑了。

林淵沒追，只撿起地上的一塊鐵牌——和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樣。

“林淵？”李明月披著衣服站在廊下，舉著燭臺，“沒事吧？”

“沒事?！绷譁Y走過去，看她頭發(fā)還有點(diǎn)濕，應(yīng)該是剛洗完臉，“他嚇壞了，一時(shí)半會兒不敢再來。”

李明月沒說話。

她盯著他手里的鐵牌，燭光在她眼里晃：“你總說‘別怕，我在’，可你呢？你總是替我擋在前面……”

“公主?！绷譁Y伸手理了理她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指尖擦過她耳朵時(shí)，她輕輕顫了一下，“我要你站在光里，不是因?yàn)槲也慌?，是因?yàn)椤蚁胱屇憧匆姡饫锊恢皇枪?，還有李明月?！?/p>

李明月愣住了。

她看著林淵眼里閃著光，突然想起早上蹲在菜攤前講價(jià)的自己，想起喝第三碗檸檬水時(shí)他藏不住的笑，想起他說“你可以成為任何人”時(shí)認(rèn)真的樣子。

“我……我想做李明月?！彼p聲說，“一個(gè)能站在你身邊，也能站在百姓身邊的李明月。”

林淵剛想開口，窗外又傳來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刺破了夜的安靜。

他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有些事，等以后再說吧。

他伸手把她鬢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輕聲說：“睡吧，明天……還有更熱鬧的?！?/p>

李明月回房后，林淵站在廊下望著星空。

風(fēng)里飄來一絲血腥味，他低頭看向墻角——那里埋著王小虎送來的絆馬索，倒刺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真正的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