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抱著蘇媚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影壁時,宴席上的喧嘩突然被夜風(fēng)卷散。
他能感覺到懷中人的體溫有些燙,原本伏在他頸窩的臉此刻貼著他鎖骨,呼吸卻比方才急促許多。
"阿媚?"他低喚一聲,腳步微頓。
蘇媚沒有應(yīng),指尖卻突然攥緊了他中衣的布料。
林淵這才驚覺她的手在抖,像是浸過冰水的柳枝,順著他的脊背一路涼到心口。
他忙將人放下來,借著廊下燈籠的光去看她的臉——那雙眼尾點著淚痣的桃花眼此刻有些發(fā)怔,睫毛上還掛著方才的淚,卻不像方才那樣鮮活。
"手。"他握住她垂在身側(cè)的手,剛碰到掌心便觸到一片黏膩。
短匕從指縫間滑落,金屬撞在青石板上發(fā)出輕響。
林淵借著月光看清刃口的暗紅,喉結(jié)動了動:"你傷了誰?"
蘇媚的指甲掐進(jìn)他手背,力氣大得幾乎要破皮。
她盯著地上的短匕,聲音輕得像被風(fēng)吹散的蛛絲:"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林淵的呼吸一滯。
他蹲下來,借著月光扯開她的衣袖,小臂上一道寸許長的傷口正滲著血,周圍皮膚泛著不自然的青紫。
他摸出腰間的帕子去按,帕子剛貼上傷口,蘇媚便猛地一顫,像是被火燙到。
"疼?"他抬頭看她,卻見她眼尾泛紅,眼神卻散著,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半。
"不是疼......"她突然抓住他按在傷口上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肉里,"是方才跳舞時,我突然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
林淵的動作頓住。
"樂曲到第三段時,我該笑的。"蘇媚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可那笑不是從心里冒出來的,像是有人捏著我的臉在扯。
我想起你說'命運不該由別人寫',可那念頭剛起來,就有團(tuán)黑霧壓著我......"她突然低頭咬住下唇,直到滲出血珠,"我只能用刀劃自己,疼了,才覺得這具身子還是我的。"
林淵的指腹擦過她唇上的血,喉結(jié)滾動著:"阿媚,你早該告訴我。"
"告訴你又怎樣?"蘇媚突然笑了,那笑比哭還澀,"你總說要娶我,要護(hù)著我......可你知道我體內(nèi)有什么嗎?"她的指尖撫過他腰間半塊玉,那是方才塞給他的定情信物,"我原以為是秦玉娘的命格鎖鏈,可方才那股子陰寒......"她打了個寒顫,"比她的鎖鏈老得多,像是從娘胎里就跟著我的。"
林淵的手攥緊了帕子。
他想起方才在回廊看見的金箔殘片,想起風(fēng)無痕那本記載著"紅塵劫海"的古籍——原來那不是傳說,是真有人把女人的七情六欲當(dāng)養(yǎng)料。
"跟我來。"他將蘇媚打橫抱起,繞過影壁往更偏僻的方向走。
廢棄的偏殿門軸銹得厲害,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霉味混著塵土味撲面而來。
林淵將蘇媚放在供桌上,點燃隨身帶的火折子,暖黃的光映著她蒼白的臉。
"我要用心鏡探你的識海。"他解下袖中銅鏡,鏡面已經(jīng)被朱砂符咒染得發(fā)紅,"可能會疼,你忍一忍。"
蘇媚抓住他手腕:"若里面真有臟東西......"
"我連命格鎖鏈都破過。"林淵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還怕什么臟東西?"
銅鏡貼在蘇媚額心的瞬間,林淵感覺有股陰寒順著手臂竄上來。
他閉了眼,意識沉入那片混沌的識?!洃浰槠窀≡谒娴幕ò?,有幼年在勾欄被老鴇擰著耳朵學(xué)唱曲的哭,有第一次接客時咬碎的銀牙,有昨夜他給她系發(fā)帶時,她藏在袖中發(fā)抖的手......
突然,一道黑影從記憶深處竄出,青面獠牙,嘴角淌著黏膩的黑血。
它發(fā)出刺耳的笑聲,爪子抓向蘇媚的本我意識——那是團(tuán)裹在金箔里的光,像顆被黑泥糊住的明珠。
"滾出去!"林淵在識海里大喝一聲,心鏡的紅光瞬間暴漲。
黑影被燙得嘶叫,卻仍不甘心地抓向那團(tuán)光:"你以為能守她多久?
她的心,早就是我的養(yǎng)料!"
林淵的意識被震得發(fā)疼,再睜眼時,銅鏡"當(dāng)啷"掉在地上。
蘇媚正蜷縮在供桌上,雙手抱頭,指縫間滲出血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在反抗命運......原來那些掙扎,都是它給的幻覺......"
"不是。"林淵將她按進(jìn)懷里,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你劃自己那刀,是你自己的意志;你在壽宴上拿出賬本,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說'等這一天等得太久',那是你自己的心。"他捧起她的臉,強(qiáng)迫她看進(jìn)自己眼里,"那些臟東西能騙你的身子,騙不了你的心。"
蘇媚的眼淚砸在他手背,這次是滾燙的:"那它剛才說的......"
"它說的是屁話。"林淵扯出帕子給她擦臉,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等天亮了,我去翻遍太醫(yī)院的古籍,找驅(qū)邪的法子;再不行就去求玄真觀的老道士......"
"淵哥哥。"蘇媚突然攥住他的衣襟,聲音啞得厲害,"我想回醉香樓。"
林淵一怔。那是她長大的地方,是她最不愿提起的"舊巢"。
"我小時候總躲在柴房里。"她埋在他頸窩里,聲音悶悶的,"老鴇說我命硬克人,不許我睡廂房。
可柴房有個小窗,能看見月亮。"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他后頸的痣,"你第一次去醉香樓,我在柴房聽見你和玉娘吵架。
你說'她不是貨物',我當(dāng)時就想......"
"想什么?"林淵低頭吻她發(fā)頂。
"想把月亮摘下來給你。"蘇媚笑了,這次的笑帶了點水汽,"現(xiàn)在月亮在我手里了,可舊巢里的鬼還沒散。"
林淵的手頓住。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偏殿門縫——月光漏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銀白。
可就在那銀白里,有一滴暗紅格外刺眼。
他松開蘇媚,蹲下身湊近去看——那血滴邊緣泛著青黑,中間竟浮起個模糊的印記,像團(tuán)扭曲的火焰。
"是心魔影使的標(biāo)志。"蘇媚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后,聲音又冷了下來,"我在風(fēng)無痕的密卷里見過。"
林淵攥緊了那滴血的青石板。
他想起方才在回廊看見的金箔殘片,想起黑影說的"養(yǎng)料",突然明白那些被風(fēng)無痕標(biāo)記的"紅塵劫",根本不是什么情劫,是用女人的真心養(yǎng)鬼。
"回醉香樓。"他轉(zhuǎn)身將蘇媚抱進(jìn)懷里,"天亮前。"
蘇媚埋在他頸窩里嗯了一聲。
風(fēng)從門縫鉆進(jìn)來,吹得供桌上的火折子忽明忽暗。
林淵望著地上那滴血,聽著懷中人逐漸平穩(wěn)的心跳,突然覺得這夜雖然黑,倒也沒那么難熬了——畢竟他懷里抱著的,是比月亮還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