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層時，沈星遙在燈塔下的礁石縫里發(fā)現(xiàn)了生銹的鐵皮盒。海水經(jīng)年累月的沖刷讓盒身布滿銅綠，撬開的瞬間，幾片凍得發(fā)硬的海藻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泛黃的日記本。扉頁貼著張褪色的船票，日期正是陸野最后那封信里提到的“鯨魚遷徙日”，票根邊緣還留著他用鉛筆寫的小字：“如果星遙害怕坐船，就把船票折成鯨魚掛在她書包上?！?/p>

日記本的字跡被鹽漬侵蝕得斷斷續(xù)續(xù)。某一頁畫著歪扭的航線圖，標(biāo)注“帶星遙看座頭鯨的最佳觀測點(diǎn)”，旁邊潦草寫著：“她說鯨魚的聲音像在哭，可我覺得那是大海在念詩。去年她在畫室畫鯨魚時，顏料蹭到鼻尖都沒發(fā)現(xiàn)，陽光剛好落在她睫毛上，比畫里的星光還亮?！鄙蛐沁b蜷縮在礁石上，任憑漲潮的海水漫過小腿，想起自己曾玩笑說“要是鯨魚滅絕了，人類就少了位吟游詩人”，陸野當(dāng)時突然沉默，用鉛筆在她手背上輕輕畫了條躍出海面的鯨魚，筆尖劃過皮膚的癢意，十年后仍清晰得像昨天。

翻到最后幾頁，字跡愈發(fā)凌亂?！澳蠘O的冰原比想象中更孤寂，每次聽到鯨鳴都以為是你在笑——上次在浮冰區(qū)錄到藍(lán)鯨的低頻鳴叫，隊(duì)長說那是求偶信號，可我總想起你罵我笨蛋時的語氣?！薄敖裉齑L說冰川正在融化，突然很怕那些沒說完的話，會和冰層一起沉入海底。昨天整理物資發(fā)現(xiàn)你送的速寫本，最后一頁還夾著你高二那年撿的貝殼，原來我一直帶在身邊?！眾A在紙頁間的極地科考隊(duì)合照里，陸野穿著厚重的防寒服，卻仍在胸前別著貝殼吊墜形狀的徽章，背景是藍(lán)得刺眼的冰川，像極了他畫里十七歲的天空。

遠(yuǎn)處傳來渡輪的汽笛聲，驚起一群海鷗。沈星遙撫摸著日記本邊緣的磨損痕跡，想起昨夜老板娘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陸野每年寄來的明信片背面，都畫著同一只擱淺的鯨魚，直到三年前戛然而止。明信片堆在民宿的舊木箱里，最新一張的郵戳停在南極冬至日，畫面上是只朝著冰川游去的鯨魚，尾巴尖沾著點(diǎn)暗紅顏料——那是她高中時常用的水彩顏色。而此刻手機(jī)屏幕亮起，家族群里正在熱烈討論她的訂婚宴流程，配圖是未婚夫挑選的鴿子蛋鉆戒，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讓她想起南極照片里凍結(jié)的海水。

潮水漲到最高處時，沈星遙將日記本重新封進(jìn)鐵皮盒。她忽然明白，陸野終究成了那只困在冰川下的鯨魚，而十七歲的夏天，早在某個未說出口的黃昏，就永遠(yuǎn)凝固在了潮落時分。海風(fēng)裹著咸澀的氣息掠過耳畔，恍惚間又聽見少年清亮的嗓音：“星遙，等鯨魚遷徙的時候，我們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大海?！蹦菚r她沒聽清的后半句，此刻在浪聲里清晰起來——“這樣，就算有一天我們走散了，大海也會替我陪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