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月夜宋清軒點破身份,并留下那句“既來之,則安之”后,鄭楠喬的心境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座名為“恐懼”的冰山,在宋清軒平靜的默許下,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不再像驚弓之鳥般時刻警惕他的目光,反而開始帶著一種新奇和探究,偷偷觀察起這位頂著“宋亞軒臉”的師兄。
她發(fā)現(xiàn),宋清軒確實如他表現(xiàn)的那般清冷,惜字如金,對宗門弟子要求嚴格。
但他并非不近人情。
他會默默修正新弟子劍法中的微小錯漏,會在藥圃的靈植枯萎時不動聲色地注入靈力,會在執(zhí)事長老忙不過來時,無聲地分擔掉最繁瑣的事務。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為碧霄宗撐起一片安穩(wěn)的天空。
面冷心熱。
這四個字,漸漸取代了鄭楠喬心中對他“危險冰山”的標簽。
他似乎是真的希望她能“安之”,在這個世界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這份認知,讓鄭楠喬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甚至……生出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感。
那張臉依舊是她最大的動力源,但驅(qū)動她的,已不僅僅是“舔顏”的膚淺沖動。
于是,她開始嘗試著,主動靠近那抹清冷的月白。
“師兄,這個……這個引火符,靈力運轉(zhuǎn)的節(jié)點我總是抓不準……”
藏書閣里,鄭楠喬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尋找線索,而是真的捧著一本基礎符箓?cè)腴T,帶著幾分“笨拙”的真誠,湊到正在查閱典籍的宋清軒身邊請教。
她努力摒棄了原主那種花癡的甜膩,眼神里是純粹的對知識的……渴望(裝的成分還是有,但至少態(tài)度端正了)。
宋清軒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平靜,沒有審視,也沒有不耐。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她遞來的符紙,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查的靈光,在符紙上虛點幾下:“靈力過三焦,匯于指尖,引而不發(fā),需心隨意動,非蠻力催逼?!?/p>
他的聲音清冽,講解簡潔卻直指要害。
鄭楠喬看著他那專注講解的側(cè)臉,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靠!講課的樣子更帥了!)
她趕緊甩甩頭,把不合時宜的顏粉尖叫壓下去,認真按照他的指點嘗試。
一次,兩次……當?shù)S色的符紙終于“噗”地燃起一小簇穩(wěn)定的火苗時,鄭楠喬忍不住彎起了眼睛,脫口而出:“成了!師兄你真厲害!”
那笑容,燦爛明媚,帶著點小得意,沒有絲毫偽裝,純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宋清軒看著她臉上毫不設防的笑容,握著書卷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微微動了一下。
那總是平靜無波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他移開視線,淡淡“嗯”了一聲,重新拿起自己的書卷,只是那翻頁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一絲。
時間在平靜中流淌,轉(zhuǎn)眼到了年關。
碧霄宗內(nèi)張燈結(jié)彩,也彌漫著淡淡的離愁。
按照宗門慣例,家中有親眷的弟子,可以告假幾日返鄉(xiāng)探親。
鄭楠喬知道,宋清軒也不例外。
他的家族似乎在某個離宗門不遠的凡人城鎮(zhèn)。
看著弟子們陸續(xù)收拾行囊,臉上洋溢著歸家的喜悅,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悄然爬上鄭楠喬的心頭。
在這個世界,她沒有家,沒有親人。
便宜爹鄭天昊雖好,但終究隔著一層。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這日午后,鄭楠喬在演武場邊“偶遇”了正在指點弟子劍法的宋清軒。
等他結(jié)束,弟子們散去,她才磨磨蹭蹭地走過去。
“師兄……”
她喚了一聲,聲音不大,帶著點猶豫。
宋清軒收劍回鞘,看向她:“何事?”
鄭楠喬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期待,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意裝出來的癡迷,反而有種……怕被拒絕的忐忑。
“聽說師兄要回家過年……那個……喬兒……我……我還從未見過人間的年節(jié)景象……能不能……”
她頓了頓,鼓起勇氣。
“能不能跟師兄去看看?”
“我會去跟父親說”
“而且,我就……就在旁邊看看,保證不添亂!”
她舉起三根手指,做出保證的樣子,眼神亮晶晶的,像只渴望出門玩耍的小獸。
宋清軒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了之前的警惕和算計,也沒有了虛假的甜膩,只有純粹的、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他沉默了片刻。
帶著她?
這顯然不合規(guī)矩,也從未有過先例。
就在鄭楠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冷淡拒絕時,卻聽到他清冷的聲音響起:
“可。”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鄭楠喬的心瞬間飛揚起來!
她努力壓下想要蹦起來的沖動,只把大大的笑容掛在臉上:“謝謝師兄!”
鄭天昊十分心疼女兒,而且很放心她和宋清軒一起,沒經(jīng)過軟磨硬泡就同意了,還給了許多保命道具。
返鄉(xiāng)的路程不算遠,御劍不過半日。
鄭楠喬站在宋清軒身后,緊緊抓著他腰側(cè)的衣料(不敢真抱腰),看著腳下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城鎮(zhèn)村落,感受著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心中充滿了新奇和興奮。
這就是御劍飛行!這就是修仙界的人間!
宋清軒的劍穩(wěn)得不可思議,速度雖快,卻始終在她能承受的范圍內(nèi)。
他甚至在經(jīng)過一片云海時,微微放緩了速度,讓她能看清那翻涌的云浪和穿透云層的金色陽光。
鄭楠喬看著前方挺拔如松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
這個人,雖然冷,卻可靠得讓人……心動?
她趕緊把這個危險的念頭甩開,專心欣賞風景。
到達宋清軒家鄉(xiāng)所在的“清河鎮(zhèn)”時,已是傍晚。
夕陽的余暉給這座依山傍水的小鎮(zhèn)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青石板路,裊裊炊煙,家家戶戶門口貼著紅彤彤的春聯(lián),掛著燈籠,孩童們穿著新衣在巷子里追逐嬉笑,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爆竹淡淡的硝煙味。
好濃的人間煙火氣!
鄭楠喬看得目不暇接,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土包子,對什么都充滿了好奇。糖葫蘆、捏面人、皮影戲、舞龍燈……她拉著宋清軒的袖子(不敢拉手),興奮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師兄快看!那個面人捏得好像你!”
“哇!那個糖畫好大!”
“那邊在舞龍!好熱鬧!”
她嘰嘰喳喳,完全忘記了“矜持”和“偽裝”,臉上洋溢著純粹而明亮的快樂。
宋清軒跟在她身側(cè),步伐從容,始終保持著一步的距離,既不會讓她被人群擠到,又不會離得太近。
他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偶爾在她被新奇玩意兒吸引得差點撞到人時,會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臂虛攔一下,或是用指尖輕輕點一下她的肩膀示意方向。
鄭楠喬回頭對他笑,他也只是淡淡頷首。
然而,當鄭楠喬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被幾個地痞圍著刁難,索要“保護費”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屬于鄭楠喬的暴脾氣和路見不平的本能瞬間占了上風!
她柳眉倒豎,就要沖上去理論。
“站住?!?
宋清軒清冷的聲音響起,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
鄭楠喬不解又憤怒地回頭看他,眼神仿佛在說:你不管?
宋清軒沒有看她,目光淡淡掃過那幾個地痞。
他甚至沒有釋放出任何屬于修仙者的威壓,只是那清冷的目光,那通身沉靜如淵、不容侵犯的氣質(zhì),就讓那幾個原本氣焰囂張的地痞瞬間噤聲,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板升起,仿佛被什么洪荒巨獸盯上。
他們下意識地后退幾步,灰溜溜地跑了。
老爺爺連聲道謝。
宋清軒微微頷首,示意無事。
他這才松開按在鄭楠喬肩上的手。
鄭楠喬看著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身邊依舊平靜無波的宋清軒,一股難以言喻的欽佩感油然而生。
原來解決問題,不一定非要靠拳頭和叫罵。
她看向宋清軒的眼神,除了顏粉的濾鏡,更多了一層真心的崇敬。
除夕夜,宋清軒并未帶她回宋家祖宅(畢竟身份不便),而是在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要了個臨窗的雅間。
窗外,萬家燈火,爆竹聲聲,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次第綻放,照亮了整個小鎮(zhèn)。
鄭楠喬趴在窗邊,看得入了迷。
五彩的光芒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純粹的驚嘆和喜悅。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熱鬧、溫暖、充滿希望的氣氛了。
前世的除夕,總是和父母在冷戰(zhàn)中度過。
而此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看著漫天煙花,身邊坐著這個面冷心熱、給了她“安之”承諾的人……
一種奇異的、酸酸澀澀又暖暖漲漲的感覺,悄然充盈了她的心房。
“真好看……”
她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宋清軒坐在她對面,靜靜地喝著茶。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煙花上,又似乎透過煙花,落在了窗邊少女被光芒映亮的、寫滿驚嘆和感動的側(cè)臉上。
她卸下了所有防備和偽裝,此刻的她,真實、生動、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可愛。
他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深邃的眼眸深處,那抹被刻意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一種陌生的、溫軟的情緒,如同初融的雪水,悄然浸潤了他堅固的心防。
原來,她并非只有“惡女”的桀驁和算計。
她也會為凡塵的煙火而感動,會為路見不平而憤怒,會因為學到一個小法術而雀躍。她的心,其實很軟。
“師兄,”
鄭楠喬忽然轉(zhuǎn)過頭,臉上還帶著煙花映照的緋紅,眼睛亮得像星辰。
“明年……如果還有機會,我們還能來看煙花嗎?”
她問得有些忐忑,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宋清軒的目光與她亮晶晶的眸子對上。
這一次,他沒有移開視線。
他看著那雙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著窗外的流光溢彩,也倒映著他自己清冷的身影。
片刻的沉默后,他薄唇微啟,輕輕吐出一個字:
“嗯?!?/p>
聲音依舊清冷,卻仿佛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溫度。
鄭楠喬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比窗外的煙花還要絢爛幾分。
宋清軒看著她的笑容,垂眸,端起茶杯,掩去了眼底深處那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悄然滋生的柔軟。
煙火在夜空盛放,也在兩人悄然靠近的心湖中,投下了璀璨的光影。那層堅冰,似乎正在無聲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