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消毒水味總算散盡了。
Prapai那間頂級公寓的恒溫系統(tǒng)努力營造著舒適，空氣里飄著淡淡的、嶄新的水彩顏料和畫布的味道，以及頂級藍山咖啡的醇厚焦香。
寬敞的落地窗邊，午后的陽光溫暖地流淌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幾何光影，無聲地驅(qū)趕著角落殘留的最后一絲陰霾。
Sky穿著柔軟的米白色亞麻家居服，盤腿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脊背挺得很直。
他面前支著一個輕便的實木畫架，旁邊攤開放著幾盒剛拆封的顏料，嶄新的扁頭畫筆躺在調(diào)色盤旁邊。
畫紙上已用鉛筆淺淺勾勒出一片扭曲糾纏的線條，隱隱指向一種掙扎的狀態(tài)。
他的眼神非常專注，濃密的睫毛在陽光里投下細密的影子。
指尖捏著一支細細的鉛筆，微微懸停著，像是在跟無形的阻礙角力。
心理醫(yī)生“Sky先生，您不必強迫自己馬上畫出什么具象的東西。”
一個溫和理性的女聲從Sky放在一旁的平板電腦里傳來。
屏幕上是他的心理醫(yī)生Dr. Leena，一位約莫五十歲、戴著金絲眼鏡、笑容平和的中年女士，通過視頻通話進行著第一次正式的心理咨詢。
心理醫(yī)生“嘗試只是感受筆在紙上游走的觸感。也許是線條？也許是色塊？讓您的潛意識引領方向。不必追求意義，只關注當下‘涂抹’這個動作本身帶給您的感受?！?/p>
Sky的目光落回到空白的區(qū)域，喉結滾動了一下。
鉛筆尖落了下去，在紙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留下一道猶豫而微弱的痕跡。
他嘗試著閉上眼睛，指尖只憑感覺帶動筆桿在紙上滑動。摩擦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一種陌生的、幾乎被他遺忘的專注開始凝聚。沙沙聲漸漸連貫起來。
心理醫(yī)生“很好，”
Dr. Leena的聲音帶著鼓勵，
心理醫(yī)生“現(xiàn)在，試著回想一個…讓您覺得有安全感、感到溫暖的畫面或瞬間？非常具體的細節(jié)？一個物品？一種氣味？一縷光線？”
安全的…溫暖的…畫面？Sky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一些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閃過——冰冷的束縛、絕望的窒息…他的指尖驟然變得冰冷僵硬！鉛筆尖在畫紙上猛地劃過！“刺啦——！”一聲尖銳的噪音！劃出一道深深刻透紙背的長長黑痕！像一道驟然撕裂的傷口！
Sky猛地睜開眼！呼吸變得急促！看著畫紙上那道猙獰的黑痕，仿佛那就是從自己靈魂深處剜出來的裂口！
他下意識地想把畫紙揉成一團扔掉！眼中瞬間布滿了痛苦和無措的驚悸！仿佛下一秒就要退回那個封閉的殼里！
心理醫(yī)生“Sky先生！停！”
Dr. Leena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安撫，
心理醫(yī)生“別抗拒它！看著它！那道劃痕。它就在那里。承認它存在。然后…”
她的聲音引導著，
心理醫(yī)生“然后，試著用您的其他手指，撫過那道劃痕旁邊的區(qū)域？感受紙張的紋理？很粗糙？還是…其實挺光滑？”
Sky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復了一些。他看著那道幾乎撕裂紙張的痕跡，再看看畫紙潔白柔韌的邊緣。
猶豫片刻，他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帶著一種試探的怯意，輕輕摸了摸那道劃痕旁邊尚未被破壞的區(qū)域。
手指下的畫紙表面，帶著一種略微粗糙卻充滿柔韌支撐力的質(zhì)感…和記憶中那些冰冷光滑的觸感…完全不同。
這種粗糙的、真實的質(zhì)感…反而帶來了一種奇異的、落地的安定感。
sky“紙…沒那么容易破…”
Sky低聲地、像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是對自己說的。
他重新看向那道劃痕，眼中不再是純粹的驚駭，而是多了一點審視。
他拿起旁邊一支最小號的、非常柔軟的貂毛水彩畫筆，蘸了一點點最淺最淡的鈷藍色顏料——那種接近天空遠方的顏色——像怕驚擾什么一樣，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將那點淡藍色，涂在了那道劃痕邊緣猙獰的、微微翹起的毛刺上。
藍色像一滴溫柔的水，緩緩滲入紙張的纖維，用一種微涼的柔和，覆蓋了那道暴戾的黑色邊緣。深黑與淡藍的邊界被模糊、暈染、覆蓋…
Sky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像是終于打開了一個緊閉的盒子，放走了一絲沉淀太久的沉重。
鉛筆再次落到紙上，這一次，“沙沙”聲持續(xù)不斷，不再有之前的猶豫。他開始勾勒新的線條，更流暢、更大膽。
那是一種全新的嘗試，帶著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破土而出的力量。
Dr. Leena在屏幕那頭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鏡片后的眼神變得極其柔和：
心理醫(yī)生“非常棒，Sky先生。這真是…一個極好的開始?！?/p>
同一時刻，城市另一端。
某棟設計感十足、外立面被各種幾何切面玻璃幕墻包裹的現(xiàn)代建筑內(nèi)。
開放式辦公區(qū)里充斥著各種聲音：鍵盤噼啪聲、創(chuàng)意討論的激烈爭吵聲、打印機的嘶嘶聲、還有不知是誰電腦音箱里放著的輕快電子樂。
Rain穿著干凈整潔但略顯保守的灰色襯衫，坐在一個靠近角落的工位上。
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是一個3D建模軟件的界面，旋轉(zhuǎn)著一個剛具雛形的建筑框架模型。旁邊堆著幾本厚厚的建筑規(guī)范手冊和一些打印出來的設計草圖。
他眉頭緊鎖，用力咬著下唇內(nèi)側的軟肉，手指有點焦躁地抓了抓后腦勺翹起來的一撮呆毛。
Vivi“Rain，進度怎么樣？下午項目會能提方案嗎？”
一個身材高挑、留著利落短發(fā)、眼神銳利的女人拿著一杯咖啡走過來，拍了拍Rain的隔板。
是Rain的直屬上司Vivi姐。她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Rain像是被戳了屁股的兔子，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半截！結果動作太急，膝蓋“咚”一聲撞在金屬桌腿下方！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齜牙咧嘴，臉瞬間漲紅了。
Rain“??！Vivi姐！沒…還沒完全好…”
他慌亂地回答，趕緊坐下想把那個撞疼的部位揉一揉又不敢太明顯，
Rain“有個結構點…就是連接體那個承重轉(zhuǎn)換…模型模擬老提示局部應力異常超標…我查了資料…好像是支撐桿件夾角設計不太合理…”
Vivi“夾角？”
Vivi挑了挑眉，放下咖啡杯，俯身湊近Rain的屏幕。她身上淡淡的香根草香水味飄了過來。
Vivi“你打算怎么調(diào)整？加固節(jié)點板？還是改整體框架受力方向？”
Rain“我…我想先嘗試…改一下這組傾斜支撐桿的長度和…和末端節(jié)點支撐面的角度？這樣也許能…”
Rain努力解釋著自己的初步想法，手指在模型上點劃著，但顯然面對上司的直接拷問，有點底氣不足。
他昨晚熬夜查資料，看到Phayu哥處理他那個項目的類似案例里有用過這種思路，但具體參數(shù)調(diào)整他拿不準。
Vivi盯著屏幕上的模型和Rain標注的參數(shù)看了幾秒，眉頭微微蹙起：
Vivi“這個微調(diào)方向理論上可行，但你調(diào)整的幅度不夠。設計得太保守。角度再放大3-5度試試！記住，框架結構的穩(wěn)定性，角度是關鍵！精確的角度！不是大概齊！”
她語氣很直接，甚至有些嚴厲，手指精準地點在模型的一個關鍵節(jié)點上，指尖重重敲了兩下屏幕！
Rain“保守…不夠…”
Rain像個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學生，耳朵尖瞬間紅透！他小聲囁嚅著：
Rain“哦…哦！角度再大點是吧？我…我馬上調(diào)！一定在下午開會前弄出來！”
說完立刻埋頭狂敲鍵盤和鼠標，調(diào)整參數(shù)的手指都帶著點緊張的無措。
Vivi直起身，看著Rain像只受驚后立刻投入戰(zhàn)斗的小獸，蓬松的頭發(fā)絲似乎都在緊張地顫動。她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這小孩雖然經(jīng)驗嫩，但有股拼勁兒，肯學，還知道找依據(jù)。她沒再多說，端著咖啡走了。
下午的項目會，Rain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磕磕巴巴地闡述了自己調(diào)整后的方案。
他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握著激光筆的手都在抖，屏幕上移動的紅點像得了瘧疾一樣亂跳。但好在結構計算的紅色警告標志消失了！模型旋轉(zhuǎn)起來流暢穩(wěn)定！
Vivi一邊聽一邊飛快地在平板上記著什么。結束后，她走到收拾東西準備開溜的Rain身邊，沒看他緊張兮兮的臉，直接遞過去一張小紙條：
Vivi“做得不賴。但下次匯報前，自己把模型多轉(zhuǎn)幾圈，看看有沒有其他隱藏問題。還有…”
她頓了一下，指了指Rain桌上一個裝滿了濃黑咖啡的、邊緣還有咖啡漬的馬克杯，
Vivi“少喝點這玩意兒，年輕人。咖啡喝傻了想東西容易鉆牛角尖。多喝水。”
說完她利落地轉(zhuǎn)身離開。留下Rain一個人僵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張小紙條，傻乎乎地看著自己那杯被點名的“問題黑水”，然后又偷偷看向Vivi姐桌上那個和Sky家里同款的精致小咖啡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抽了一巴掌，但心里卻好像…有點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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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Phayu從危機四伏的項目指揮部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玄關的燈為他留著一小盞暖光?？蛷d沒開主燈，只有沙發(fā)旁邊落地燈散發(fā)著昏黃柔和的光暈。
Rain沒像往常一樣窩在沙發(fā)里打游戲或者等他，而是趴在地上那厚厚的土耳其羊毛地毯上。
他面前攤著一張巨大的、還散發(fā)著油墨味道的建筑總圖！正是Phayu那個命途多舛的海濱度假村項目的一部分。
Rain拿著幾支不同顏色的熒光筆和一只繪圖鉛筆，像只正在研究寶貝地圖的小鼴鼠，湊在圖紙上，鼻子都快貼上去了，嘴里還小聲念念有詞：
Rain“…排水管線…高壓電纜溝…??！找到了！就說嘛！按規(guī)范，強電井離主樓地基核心承重區(qū)的預留隔離帶應該是3米…圖上只標了1.8！難怪模擬會有應力殘余！被埋在地下的管線空間擠占了！”
他興奮地抓起熒光筆，“唰”地畫下一個醒目的黃色驚嘆號標記！
Phayu脫鞋的動作頓住，無聲地看著地上那個撅著屁股、專注得像要鉆進圖紙里去的小身影，再看向那張布滿Rain五顏六色標記符號的總圖。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夾雜著心疼瞬間涌上心頭。這小笨蛋…白天剛被上司“敲打”完，晚上又吭哧吭哧啃他的硬骨頭？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無聲地在Rain旁邊的地毯上坐下。
沒有急著問，也沒有去打擾。
Rain完全沒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還沉浸在自己的發(fā)現(xiàn)里：
Rain“…嗯！應該就是這樣！只要把強電井的位置往西側平移1.2米，繞開主樓核心區(qū)，再在管線鋪設方案里把…哎呀！”
他猛一回頭，想拿旁邊的筆記本記錄想法，結果額頭“咚”一下撞上了Phayu正低頭看他的下巴！兩人都疼得“嘶”了一聲！
Rain捂著額頭，眼淚汪汪地看清是Phayu后，又不好意思又想笑：
Rain“嗷！Phayu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嚇死我了！”
他臉上瞬間綻放出大大笑容，像只邀功的小狗，把手里那張涂得花里胡哨的總圖獻寶似的舉到Phayu面前，
Rain“你快看快看！這里！排水管路線預設和承重核心區(qū)預留隔離帶打架了！空間預留不夠！所以模擬老報錯！我都研究出來了！”
Phayu看著他鼻尖上的筆油印，看著他因興奮而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看著他獻寶一樣揮舞著那張寫滿他鉆研痕跡的圖紙。
那句白天電話里自己為了讓他鎮(zhèn)定才強行壓下的關心，此刻再也忍不住。
他抬起手，沒有去接那張圖，而是極其自然地、用指腹輕輕揩掉Rain鼻尖上那點黑色的油污。
Phayu“嗯，我看到了。”
Phayu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溫和沙啞，像砂紙輕輕摩擦過木質(zhì)桌面，
Phayu“位置偏移1.2米？繞開核心區(qū)？”
他用Rain剛才提出的專業(yè)術語重復道，眼神是毫不掩飾的贊賞和一種被某種東西擊中心臟的柔軟
Phayu“我們的小工程師，眼睛很尖嘛?！?/p>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只是夸一句“真棒”，而是點出了具體的專業(yè)動作和成果。
Rain的臉“唰”地一下全紅了！連耳朵尖都變成了粉紅色！被Phayu哥擦鼻尖的觸感還在，那句帶著他剛才嘴里專業(yè)術語的夸獎更讓他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
Rain“就…就隨便看看…”
他難得地害羞起來，慌亂地想放下圖紙藏起來。
Phayu卻伸手按住了圖紙一角，深邃的目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和鄭重：
Phayu“不隨便。這點發(fā)現(xiàn)，可能幫我們團隊省下幾天通宵查資料和推翻重來的時間?！?/p>
他頓了頓，看著Rain還紅撲撲的臉蛋，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Phayu“累了一天又熬夜看圖紙？眼睛要不要了？明天再看？”
他語氣雖然還是帶著點慣有的命令口吻，但末尾那句低聲的詢問，卻比以往任何一句甜言蜜語都更讓Rain覺得心尖發(fā)燙。
這是Phayu哥第一次，沒有把他當“小朋友”哄著寵著，而是當作一個“發(fā)現(xiàn)問題的工程師”在對話。
窗外，城市的燈火像細碎的星辰灑在玻璃上。屋里，柔和的燈光下，一張寫滿標記的大圖紙攤在地毯中央。
Sky的畫紙上，鉛筆畫和水彩已經(jīng)開始構建起一個模糊的、關于海洋與光線的意象；Rain筆記本上，清晰標注著一個關于1.2米偏移的解決方案；沙發(fā)旁的地毯上，兩人挨著坐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靠得很近?？諝庵袕浡鴪D紙的油墨味、顏料殘留的淡香，還有一股在細碎的塵埃里努力生長出來的、名為理解和并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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