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杏花剛落,長安的使者就踏著殘紅來了。這次來的不是宦官,是牛僧孺的門生——監(jiān)察御史崔胤,帶著一肚子“規(guī)矩”。
“李留后,”崔胤坐在節(jié)度使府的主位上,用銀箸撥著碗里的羊肉,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陛下有旨,河西賦稅需加倍上繳,且歸義軍騎兵不得過萬,鎧甲不得用明光鎧——逾制便是謀反?!?/p>
李歸唐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加倍賦稅?河西剛從戰(zhàn)亂中恢復(fù),百姓剛能吃飽飯,這是要逼反他們?限制軍備?明擺著是怕他勢力太大。
“崔御史,”李歸唐放下茶杯,聲音平靜,“河西十二州,去年收成剛夠百姓溫飽,若加倍繳賦,怕要餓死人。至于軍備,您也看到了,歸義軍的鎧甲多是修補的舊甲,騎兵不足五千——倒是御史帶來的三百羽林軍,個個明光鎧,比禁軍還氣派?!?/p>
崔胤臉色一僵。他帶的羽林軍確實是精銳,本想震懾河西,反倒被噎了一句。他冷笑一聲:“李留后這是要抗旨?”
“臣不敢抗旨,”李歸唐起身,指著窗外正在耕種的百姓,“但臣要為河西百姓請命。若陛下非要加賦,臣愿卸甲歸田,陪百姓一起挨餓。”
這話軟中帶硬。崔胤不敢真逼反李歸唐,只能悻悻道:“此事我會回稟陛下。但還有一事——陛下要河西送五十名少年入長安,說是‘學(xué)習(xí)中原禮儀’。”
李歸唐心中一凜。這哪是學(xué)禮儀,分明是要做人質(zhì)!他看向張淮鼎,弟弟立刻會意:“御史大人,河西少年多在田間勞作,怕是粗鄙不堪,污了陛下圣眼。不如……由我親自帶五十名士族子弟去?他們識文斷字,更懂禮儀?!?/p>
崔胤沒想到張淮鼎會主動請纓,一時語塞。李歸唐順?biāo)浦郏骸盎炊κ菑埞兆?,去長安最合適。就這么定了?!?/p>
送走崔胤,張淮鼎憂心忡忡:“歸唐兄,我去長安,怕是要被牛僧孺軟禁?!?/p>
“正因如此,才要你去?!崩顨w唐遞給他一封密信,“這是給崖州李德裕相公的,你想法轉(zhuǎn)交。牛僧孺要人質(zhì),你就做個人質(zhì),但要盯著長安動向——尤其是草原那邊?!?/p>
他得到密報,黠戛斯部落(今吉爾吉斯斯坦一帶)在漠北崛起,最近頻頻南下,與回鶻殘部沖突不斷,怕是要波及河西。
張淮鼎走后,河西果然出事了。黠戛斯可汗遣其子阿熱,率三萬騎兵突襲河西北境的“居延?!薄抢锸呛游髦匾哪翀龊退吹?。
“阿熱那小子狂得很,”王二拿著探報,氣得發(fā)抖,“說要‘飲馬河西,問鼎長安’,還放話要把您的人頭掛在居延海的旗桿上!”
李歸唐卻盯著地圖上的居延海:“居延海周邊多沼澤,騎兵施展不開。阿熱敢來,是仗著黠戛斯騎兵天下聞名,覺得我們不敢硬碰。”
他召集眾將:“周鐵牛帶兩千人守居延海西岸,用‘水雷’(陶罐裝炸藥,引線接在蘆葦上,遇水不熄)布在沼澤里;王二哥帶三千人,把居延海東岸的‘黑城’(漢代古城遺址)加固,用夯土堵死城門,只留箭窗——我們不出去,就耗死他們!”
“那您呢?”周鐵牛問。
“我?guī)灏佥p騎,去漠北找‘回鶻殘部’?!崩顨w唐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黠戛斯滅了回鶻,回鶻人恨他們?nèi)牍?,這是現(xiàn)成的盟友?!?/p>
王二急道:“回鶻人能信嗎?他們前幾年還搶我們商隊!”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李歸唐拍板,“我?guī)б林蓠R場的良駒去,許他們‘奪回漠北牧場’,他們沒理由拒絕?!?/p>
三日后,居延海西岸。阿熱的黠戛斯騎兵果然如潮水般涌來,馬背上的騎士披著狼皮甲,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漢人懦夫!不敢出來迎戰(zhàn)嗎?”阿熱在陣前狂笑,指揮騎兵沖向沼澤。
突然,馬蹄踏入沼澤深處,觸發(fā)了周鐵牛布下的“水雷”——
“轟隆!轟??!”
炸藥在水中炸開,泥水混合著碎石飛濺,黠戛斯騎兵慘叫著從馬上跌落,被沼澤吞沒。阿熱大驚:“繞開沼澤!攻黑城!”
可黑城早已成了鐵桶。王二帶著人躲在箭窗后,破甲弩箭如雨般射出,黠戛斯騎兵攻了三日,連城門都沒摸到,反倒損兵折將。
阿熱又氣又急,正準(zhǔn)備撤軍,卻接到探報:“可汗!不好了!回鶻殘部聯(lián)合一支‘唐軍’,抄了我們的后路,漠北的糧草營被燒了!”
“唐軍?”阿熱愣住,河西的唐軍不是在黑城嗎?
他哪里知道,這支“唐軍”正是李歸唐帶的五百輕騎。他說服回鶻殘部:“你們幫我拖住黠戛斯,河西給你們提供糧草;等趕走阿熱,我親自上書長安,承認(rèn)你們的‘回鶻可汗’?!?/p>
回鶻人本就恨黠戛斯,又見李歸唐帶來良駒,立刻答應(yīng)聯(lián)手。兩支人馬突襲黠戛斯后方,一把火燒了他們囤積在漠北的糧草。
腹背受敵,黠戛斯騎兵大亂。阿熱知道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咬牙下令:“撤!回漠北!”
可撤退的路早已被李歸唐和回鶻人堵死。居延海東岸的黑城突然開門,王二帶著人殺出來;西岸的周鐵牛也率軍追擊;李歸唐和回鶻騎兵則在漠北要道設(shè)伏。
三路夾擊,黠戛斯騎兵潰不成軍。阿熱拼死殺出重圍,回頭一看,三萬騎兵只剩不到五千,連心愛的狼皮甲都被李歸唐的破甲弩射穿了個洞。
“李歸唐!我還會回來的!”阿熱怒吼著,帶著殘兵逃回漠北。
居延海之戰(zhàn)大勝,河西百姓敲鑼打鼓。李歸唐卻沒放松,他知道黠戛斯勢大,這次只是小敗,遲早還會再來。
他趁機與回鶻殘部結(jié)盟,在漠北設(shè)立“互市”,用河西的絲綢茶葉換回鶻的戰(zhàn)馬皮毛;又讓張淮鼎在長安活動,說服李德裕(此時已被召回)向皇帝進(jìn)言,冊封回鶻首領(lǐng)為“懷建可汗”,共同抵御黠戛斯。
長安的牛僧孺雖不情愿,但見李歸唐既打退了黠戛斯,又穩(wěn)住了回鶻,怕他威望太高,只能捏著鼻子同意。
這年冬天,敦煌下了場大雪。李歸唐站在節(jié)度使府的廊下,看著張淮鼎從長安帶回的信——信中說,皇帝不僅冊封了回鶻可汗,還加授李歸唐為“河西節(jié)度使兼御史大夫”,賜“忠勇”金腰帶。
“歸唐兄,”張淮鼎搓著手進(jìn)來,臉上凍得通紅,“長安的官員都說,現(xiàn)在河西比關(guān)內(nèi)還富,商隊往來不絕,莫高窟的畫師都忙不過來,新畫的《河西商路圖》,把您畫成了騎著白象的菩薩呢!”
李歸唐笑了:“他們是把我當(dāng)‘守護(hù)神’了?!?/p>
“本來就是!”張淮鼎指著窗外正在掃雪的百姓,“您來了之后,河西沒餓死人,沒被外族欺負(fù),這就是天大的功德?!?/p>
李歸唐望著漫天飛雪,心中卻想起陳景的記憶——晚唐最終還是會走向滅亡,五代十國的亂局終將到來。但他不在乎。
至少他在的這些年,河西是安穩(wěn)的;至少莫高窟的壁畫里,留下了“歸唐”的印記;至少那些在田間勞作的百姓,知道自己是“唐人”。
“淮鼎,”李歸唐轉(zhuǎn)身,“明年開春,我們在河西推廣‘棉花’吧。我讓人從西域帶來的種子,能織布,能保暖,比皮毛便宜。”
“棉花?”張淮鼎好奇,“能比絲綢好?”
“各有各的好?!崩顨w唐眼中閃著光,“絲綢能換錢,棉花能保命——讓河西百姓都穿上棉衣,冬天就不怕冷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敦煌的屋頂,也覆蓋了遠(yuǎn)處的鳴沙山。李歸唐知道,治理河西,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一件一件地做:推廣農(nóng)技,修水利,練軍隊,結(jié)盟友……
歸唐之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他拿起案上的《河西志》,那是張淮鼎主持編撰的,記錄著這些年河西的變化:墾田萬頃,糧倉豐實,戰(zhàn)馬萬匹,百姓安樂……
“明年,我們?nèi)ナ諒?fù)西州以西的‘輪臺’(今烏魯木齊附近)吧?!崩顨w唐輕聲道。
張淮鼎重重點頭:“好!我跟你去!”
雪地里,兩個身影并肩而立,仿佛能撐起整個河西的天空。遠(yuǎn)處的莫高窟,燈火依稀,畫師們還在連夜繪制新的壁畫——《李歸唐經(jīng)營河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