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只有長明燈橘黃色的火焰在靜謐地跳躍，散發(fā)出淡淡的油脂氣味和香燭的馨香。
高大的木架上，一排排江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齊肅立，在光影中投下長長的影子，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厚重與傳承的莊嚴。
空氣沉靜得能聽到自己輕緩的腳步聲和細微的呼吸聲。
江澄放下水盆，浸濕白綢，擰干。他仰起頭，目光虔誠而專注地掃過最上層的牌位，從最古老的先祖開始，動作輕柔而細致地擦拭起來。
指尖拂過冰冷的木牌，感受著上面鐫刻的一個個陌生的名字。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曾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段屬于江家的故事。
他擦拭得很慢，很用心，仿佛在與這些逝去的靈魂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訴說著自己的敬畏與守護的決心。
“江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江澄……必當勤勉克己，守護家業(yè)，光耀門楣……”他在心中默默念誦著，動作越發(fā)輕柔。
陽光透過祠堂高窗的彩色琉璃，在地面上投下斑斕的光影。時間在靜謐的擦拭中緩緩流淌。江澄的心神也沉浸在這份莊重與安寧之中，那些紛擾的思緒仿佛都被這肅穆的氛圍滌蕩一空。
就在他擦拭到木架中層靠右的一個牌位時，動作微微一頓。
那牌位的木質(zhì)似乎比周圍的要新一些，但也已有了歲月的痕跡。上面端正地刻著三個字——魏長澤。
魏長澤？
江澄對這個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父親一位故去的摯友？小時候似乎聽父親提起過一兩次，語氣中帶著深切的懷念和遺憾。但具體是何人，因何故去，他并不清楚。牌位能入江氏祠堂，受后世香火，想必與江家淵源極深。
他沒有多想，只當是一位需要同樣恭敬對待的先輩。
他拿起白綢，仔細地擦拭著“魏長澤”三個字的每一筆每一劃。動作一如既往的輕柔、專注。
就在他擦拭到牌位底座邊緣，指尖準備拂過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陳舊裂縫時——
異變陡生！
“嗡——！”
那看似普通的牌位內(nèi)部，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陣極其低沉、令人心悸的嗡鳴！一股陰冷、粘稠、充滿不祥與怨憎的氣息，如同沉睡的毒蛇被驚醒，瞬間從那道細微的裂縫中彌漫開來！
江澄只覺得指尖猛地一麻，仿佛被無形的冰針刺中！一股陰寒徹骨的氣流順著手臂直竄而上，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全身汗毛倒豎！
“誰在那里？！”一聲冰冷刺骨、飽含著驚怒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寂靜的祠堂門口炸響！
紫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間出現(xiàn)在祠堂門口！虞紫鳶不知何時到來，她顯然是感應(yīng)到了祠堂內(nèi)異常的氣息波動，臉色陰沉得可怕，鳳眸中燃燒著駭人的怒火，死死盯住江澄……和他手中擦拭的牌位！
江澄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和母親那駭人的氣勢嚇得渾身一僵，手一抖！
“哐當！”
那方“魏長澤”的牌位，竟從他手中滑脫，重重摔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不！”江澄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去撿。
“住手！”虞夫人的聲音更加尖利，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恐慌！她身影如電，瞬間閃至近前！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那方摔落的牌位并未碎裂，但底座那道原本細微的裂縫，卻在撞擊之下驟然擴大、蔓延！如同蛛網(wǎng)般迅速爬滿了整個牌位的底部！
“嗤——！”
一股濃稠如墨、散發(fā)著強烈怨憎與陰冷氣息的黑氣，如同壓抑了千百年的惡毒詛咒，猛地從那龜裂的縫隙中噴涌而出！
那黑氣在空中扭曲、翻滾，隱隱凝聚成一張模糊不清、卻充滿痛苦與憤怒的人臉輪廓，無聲地咆哮著，帶著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惡意，猛地撲向離它最近的江澄！
“阿娘！”江澄嚇得魂飛魄散，本能地驚呼出聲，身體僵在原地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猙獰的黑氣撲面而來！
“滾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虞夫人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尖嘯！她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紫芒，周身靈力如同火山噴發(fā)！
“噼啪——！”
一道狂暴至極、仿佛能撕裂空間的紫色電光長鞭憑空出現(xiàn)，帶著毀天滅地的雷霆之威，沒有半分猶豫，更沒有一絲一毫的顧忌！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抽向那方噴涌著黑氣的“魏長澤”牌位！
“轟?。?！”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在祠堂內(nèi)轟然炸響！
那方由堅硬鐵木制成的牌位，在蘊含著虞夫人暴怒與恐懼的紫電全力一擊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間爆碎！無數(shù)細小的木屑混合著濃稠的黑氣四散飛濺！
紫電的余威狠狠抽打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條焦黑的、深達寸許的恐怖裂痕！狂暴的電弧如同失控的蛇群，在祠堂內(nèi)瘋狂竄動，擊打在周圍的木架和供桌上，發(fā)出噼啪的爆響，震得整個祠堂都在簌簌發(fā)抖！
長明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香灰被氣浪卷起，彌漫了整個空間！
江澄被這恐怖的爆炸氣浪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供桌腿上，痛得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驚恐地看著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碎裂的木屑、彌漫的香灰、狂暴的紫色電弧、還有那被紫電擊中后發(fā)出凄厲尖嘯、如同被烈陽灼燒般迅速消散湮滅的濃稠黑氣……
“晦氣東西！”
虞夫人冰冷刺骨、帶著刻骨恨意與后怕的聲音在彌漫的塵埃中響起。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紫色衣袍無風自動，周身紫電繚繞，如同降世的雷霆女神。
她看也沒看地上那堆徹底化為齏粉的牌位殘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被掀飛在地、驚魂未定的江澄！
那眼神，充滿了驚怒未消的戾氣，更深處，卻翻涌著一種近乎實質(zhì)化的、被觸及逆鱗的恐慌！
她一步跨到江澄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將他完全籠罩在陰影里。帶著紫電殘留氣息的手掌猛地探出，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捂住了江澄的眼睛！
掌心冰涼，帶著薄繭，甚至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電流刺痛感。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江澄的眼睛按進顱骨里！
“不準看！”
她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帶著一種江澄從未聽過的、近乎崩潰邊緣的尖利和……恐懼？那捂住他眼睛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
冰冷的黑暗瞬間籠罩了江澄的視野。他只能聞到空氣中濃烈的焦糊味、香灰的嗆人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刺骨的怨憎氣息殘留。
他僵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小的身體因撞擊和恐懼而微微顫抖。眼睛被母親冰冷顫抖的手死死捂住，什么也看不見。耳邊是母親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牙齒輕微打顫的咯咯聲。
阿娘……在害怕？
這個認知如同冰水澆頭，讓江澄瞬間忘記了疼痛，只剩下更深的恐懼和茫然。
那牌位……那黑氣……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會讓阿娘如此失態(tài)？如此……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祠堂內(nèi)狂暴的紫電終于平息，只剩下細碎的電弧在空氣中不甘地閃爍幾下，徹底消失。
捂住江澄眼睛的手，那劇烈的顫抖才稍稍平復(fù)了一些，但力道依舊沒有放松。
虞夫人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平復(fù)下來。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捂住江澄眼睛的手。
視線重新恢復(fù)光明。
映入江澄眼簾的，是母親那張依舊冰冷、卻明顯褪盡了血色的臉。她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眼神深處殘留著一絲驚悸的余波，正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堆徹底化為焦黑粉末的牌位殘骸，仿佛那里還盤踞著什么可怕的怪物。
然后，她的目光緩緩移向江澄，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未消的余怒，有冰冷的審視，有劫后余生的后怕，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更深沉的疲憊與痛苦。
“……”她似乎想說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是猛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江澄一眼，也避開了地上那堆刺目的灰燼。
“收拾干凈?！彼齺G下冷冰冰的四個字，聲音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然后，如同逃離地獄般，紫色身影帶著一身尚未散盡的紫電氣息和冰冷的決絕，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祠堂，消失在刺目的陽光里。
留下江澄一個人，僵坐在冰冷狼藉的地上，看著那堆散發(fā)著焦糊與不祥氣息的牌位灰燼，看著母親消失的方向，看著自己剛才被捂住的眼睛……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母親指尖冰冷的觸感和那劇烈的顫抖。
祠堂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長明燈的火苗，在塵埃落定后，重新微弱而執(zhí)著地燃燒著，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那黑氣……那牌位……
魏長澤……
阿娘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恐懼……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手，無意識地撫上心口。那里，仿佛還殘留著黑氣撲來時那刺骨的陰寒，以及母親捂住眼睛時傳遞過來的、那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慌。
祠堂的陰影，似乎比來時更加濃重了。
陽光透過彩窗，投下的斑斕光影，此刻也顯得如此冰冷而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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