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劫千階,名不虛傳。
青黑色的石階一路向上,直插鉛灰色的云渦深處,望不見盡頭。石階表面粗糙,布滿刀劈斧鑿般的裂痕,每一道裂痕深處都隱隱透出暗紅色的光,如同冷卻凝固的地獄熔巖。凜冽的山風(fēng)卷著冰碴,刀子般刮過裸露的皮膚,更深處,一股源自石階本身的、陰寒中帶著毀滅氣息的罡風(fēng),如同無形的毒蛇,纏繞著攀登者的雙腿,試圖將人拖入深淵。
沈九踏上了第一級石階。
“嗤——”
細(xì)微卻無比清晰的灼燒聲響起。一股尖銳的、仿佛燒紅鐵釬捅進(jìn)經(jīng)脈的劇痛,從腳底心猛地竄起!石階上那些暗紅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貪婪地吮吸著他足底逸散的靈力,同時將一股毀滅性的灼熱逆沖進(jìn)他的經(jīng)脈!靈力被強(qiáng)行點(diǎn)燃,在靈脈中橫沖直撞,燒灼著每一寸血肉,每一次呼吸都帶出肺腑被炙烤的焦灼感。
沈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臉色更白一分。他面無表情,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仿佛要將他腳掌烙穿的青黑石頭,只是更緊地抿住失了血色的薄唇,抬腳踏上了第二階。
嗤…嗤…嗤……
單調(diào)而殘酷的灼燒聲,伴隨著他一步步向上攀登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山道上回蕩。每一階,都是對靈脈的酷刑。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石階的灼熱和凜冽的山風(fēng)瞬間蒸干,只留下皮膚緊繃的刺痛和一層細(xì)密的鹽霜。青衣的下擺早已被無形的罡風(fēng)撕扯出裂口,裸露的小腿上,蜿蜒的青色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異常明顯,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伴隨著靈脈深處傳來的、令人牙酸的灼痛。
越往上,罡風(fēng)越烈,石階的溫度越高,那抽取靈力、焚燒靈脈的痛楚呈倍增長。三百階時,沈九的呼吸已變得粗重而破碎,每一次抬腿都像拖著千斤巨石。六百階,眼前開始陣陣發(fā)黑,視野邊緣跳躍著不祥的金星,心口那沉甸甸的蠱紋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尖銳的抽痛——那是洛冰河魂體在承受同步的灼燒。八百階,喉頭涌上濃郁的鐵銹味,被他死死咽下,嘴角卻已控制不住地溢出一縷猩紅,滴落在腳下貪婪吸吮的青黑石階上,瞬間蒸騰成一絲刺鼻的血霧。
九百九十九階。
最后一步懸在頭頂,仿佛通往天國之門,又像地獄的最后一道閘口。石階的顏色已從青黑轉(zhuǎn)為一種令人心悸的暗金,表面流淌著熔巖般的光澤,散發(fā)出的毀滅熱浪扭曲了空氣。
沈九的腿如同灌滿了燒融的鉛,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全身的靈脈都在哀嚎,像無數(shù)根被燒紅的鐵絲在體內(nèi)瘋狂攪動。他試圖抬腿,膝蓋卻猛地一軟!
砰!
他重重地單膝跪在了第九百九十九階之上!膝蓋撞擊滾燙石階的悶響令人心悸。灼痛瞬間席卷全身,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他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咽著滾燙的刀片,鮮血終于無法抑制地從口中嗆咳而出,在暗金色的石階上暈開刺目的紅花。
就在他意識模糊,幾乎要被這無邊的痛苦和灼熱吞噬的瞬間——
身下那滾燙的、仿佛熔巖澆鑄的暗金石階表面,毫無征兆地蠕動起來!粘稠的、如同新鮮血液般的赤紅液體,無視那足以熔金化鐵的高溫,迅速地從石階的紋路中滲出、匯聚!
嗤嗤……
伴隨著細(xì)微的、仿佛血液滴在烙鐵上的聲音,那些赤紅的液體飛快地勾勒出兩個筆鋒凌厲、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霸道氣息的字:
背我。
兩個字,懸在沈九跪倒的膝前,如同命令,更像一個孤注一擲的瘋狂提議。
沈九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死死釘在那兩個血字上。心口蠱紋傳來的灼痛感,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點(diǎn),如同有無數(shù)根針在同時穿刺他的心臟!他能“感覺”到那個魂體近乎潰散的虛弱,也能“感覺”到那魂體深處迸發(fā)出的、不顧一切的暴戾。
“呵……”一聲低啞的、飽含無盡嘲諷的嗤笑,從沈九染血的唇間擠出。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重山的最后一級石階,眼神冰冷而譏誚,對著虛空,也對著膝前那刺目的血字:
“蠢貨……”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魂魄……哪有什么重量?”
話音未落,在呼嘯的罡風(fēng)和灼熱的氣浪中,沈九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焚毀一切的痛苦也吸入肺腑。他不再看那血字,而是繃緊脊背,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將身體向后挺直!同時,沾滿血污的右手,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執(zhí)拗,反手繞過肩頭,掌心向上,朝著自己空無一物的后背,做了一個極其清晰、極其沉重的——
背負(fù)的動作。
仿佛真的有一個沉甸甸的、無形的存在,被他決絕地負(fù)在了背上。
就在他做出這個動作,身體因那想象中的重量而更加佝僂,幾乎要再次撲倒的剎那——
轟隆——?。。?!
一道撕裂蒼穹的紫黑色天雷,裹挾著毀滅萬物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從那鉛灰色的云渦中心悍然劈落!目標(biāo)直指沈九頭頂!這是萬劫千階最后的劫罰,是天道對妄圖登頂者的無情抹殺!
雷光未至,那毀滅性的威壓已將沈九周身骨骼壓得咯吱作響,靈脈中殘存的靈力瞬間沸騰,眼看就要將他由內(nèi)而外徹底焚毀!
千鈞一發(fā)!
一道半透明的、邊緣劇烈扭曲晃動的身影,倏地在沈九頭頂上方凝聚!是洛冰河的魂體!他竟強(qiáng)行掙脫了某種規(guī)則的束縛,顯化出了模糊的輪廓!
那魂體沒有半分猶豫,張開雙臂,如同最決絕的盾牌,迎向那毀天滅地的紫黑雷霆!魂體表面瞬間燃起一層暗金色的火焰——那是焚燒自身魂魄本源所燃起的魂焰!
“滋啦——?。?!”
刺耳到令人神魂欲裂的灼燒聲炸響!天雷狠狠劈在魂體之上!暗金魂焰瘋狂升騰,與紫黑雷光激烈碰撞、湮滅!魂體如同投入烈火的殘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透明,每一次雷光的閃爍,都伴隨著魂體大片大片的潰散逸離!
一股源于靈魂被寸寸撕裂、被徹底焚燒殆盡的恐怖劇痛,通過共情狠狠撞進(jìn)沈九的識海!比腳下石階灼燒靈脈痛萬倍!沈九的身體猛地弓起,發(fā)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嘶吼,七竅同時沁出細(xì)細(xì)的血線!
就在這劇痛與毀滅風(fēng)暴的中心——
“啪!”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
沈九束發(fā)的青玉簪,那支洛冰河前世拜師時贈予他、他從未離身的唯一飾物,毫無征兆地,從中斷為兩截!
冰冷的玉質(zhì)碎片劃過他汗?jié)裱鄣哪橆a,帶著一絲最后的微涼,墜向下方翻滾的云海。
沈九染血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那斷裂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穿了他所有的壁壘。他猛地伸手,在玉簪碎片徹底消失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攥住了其中一片!
尖銳的碎片邊緣瞬間刺破了他的掌心,溫?zé)岬孽r血順著指縫涌出,與他口中溢出的血混在一起。
頭頂,魂焰在雷光中飛速黯淡,那模糊的魂影幾乎要徹底消散。心口蠱紋傳來的灼痛,卻在這一刻,詭異地帶上了一絲瀕臨解脫的微涼。
沈九低下頭,看著掌心被玉簪碎片割裂的傷口,看著指縫間不斷滴落的、混合了自己與那魂體氣息的鮮血。他沾滿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種比萬劫千階更熾熱、比紫霄天雷更暴戾的瘋狂。
他用那只攥著染血玉簪碎片的手,撐住滾燙的石階,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搖搖晃晃地、無比艱難地、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后路的決絕——
一步!
踏上了那最后一級,如同熔爐核心般的暗金峰頂!
腳下,是蒼穹山最高處,冰冷的峰主令牌懸浮在祭壇中央,光華流轉(zhuǎn)。
沈九沒有半分停頓。他染血的手掌,帶著玉簪碎片的尖銳棱角,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按在了那冰冷的峰主令牌之上!
“噗嗤!”
掌心脆弱的皮肉被令牌邊緣割裂,鮮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出,瞬間將那象征權(quán)力與力量的玄色令牌浸透!溫?zé)岬难樦钆粕瞎爬系募y路蔓延,勾勒出妖異而神圣的圖樣。
鮮血在流逝,靈力在枯竭,身體在崩潰。沈九卻站得筆直,任由狂風(fēng)卷起他散亂的黑發(fā)和破碎的青衣。他染血的唇微微開合,嘶啞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萬鈞之力,穿透呼嘯的罡風(fēng)和尚未散盡的雷音,清晰地回蕩在絕巔之上:
“此身承劫……”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燃燒他的生命,“……換他歸來?!?/p>
鮮血浸透的峰主令牌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玄光,將沈九和他手中緊攥的、染血的玉簪碎片,一同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