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的仁川機場,廣播里循環(huán)播放的韓語播報像細密的雨絲,纏得人太陽穴發(fā)緊。沈予安拖著半舊的行李箱站在入境大廳,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拉桿上磨掉的漆皮——那道痕是去年搬父親的戲箱時磕的,如今倒成了他在陌生人群里唯一能抓住的熟悉感。
箱子里沒幾件換洗衣物,大半空間被一本線裝手抄本和一支紫毫毛筆占去。《牡丹亭》的封皮是祖父親手裱的錦緞,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里面夾著父親沈硯秋的朱筆批注,“游園”一出的空白處,還有他小時候用鉛筆涂鴉的小書童,被父親用紅筆細細描了眉眼。
“沈予安xi,這邊走。”翻譯姐姐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思。他點點頭,步子邁得不大,卻帶著種奇怪的韻律感——是五歲第一次登臺時,父親教他的《牡丹亭》臺步,“腳要碾著走,像踩著水面的浮萍”。此刻這習慣讓他在匆忙的人群里像株被風推著的蘆葦,看著慢,卻半步?jīng)]落下。
去練習生宿舍的車上,翻譯姐姐試圖搭話:“你父親……以前是做戲曲導演的?”
沈予安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韓語還生澀,只從喉嚨里擠出個“嗯”。
三個月前的葬禮上,他穿著孝服跪在靈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正在排演的《趙氏孤兒》。程嬰抱孤的悲愴突然攥住了他,俯身叩拜時,脊背彎出的弧度、指尖觸地的力度,全是戲里的身段。祖父氣得用拐杖敲地,紅木杖頭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比戲臺上的鑼聲還刺耳:“你爹走了!你還在演?!”
那刻他才驚覺,自己好像忘了真實的悲傷該是什么模樣。三歲練身段,五歲學念白,父親總說“要先成為角色,才能讓角色活過來”??筛赣H突發(fā)心梗倒在排練場的那天,他正在后臺對著鏡子練《長生殿》的云手,鏡中人的水袖翻飛如流云,而現(xiàn)實里的父親,再也不會笑著喊他“安兒,來看看這段轉腰”了。
“P社的星探說,是在明洞看到你對著面具發(fā)呆?”翻譯姐姐又問。
沈予安眨了眨眼。那天他去買轉換插頭,路過一家賣傳統(tǒng)面具的店,櫥窗里掛著張勾金畫銀的武生臉,眉眼間的英氣像極了父親排過的實驗劇《霸王別姬》里的項羽。他站著看了很久,直到有人拍他的肩,用蹩腳的中文問“想不想自己站在舞臺上”。
他當時沒應聲,卻在當晚翻出了父親抽屜里的舊名片——幾年前P社來人考察戲曲元素時留下的,背面用中文寫著“藝術無國界”。
“我想試試?!彼麑ψ娓刚f這話時,正蹲在院子里拾掇父親的戲服。藍緞子的水袖沾了點墨跡,是父親改劇本時不小心蹭的。祖父沉默了半晌,從書柜里抽出那本《牡丹亭》:“你爹年輕時候總說,要把昆曲唱到國外去?!?/p>
車在一棟灰撲撲的小樓前停下,門牌上“Pledis練習生宿舍”的字跡掉了塊漆。沈予安剛把行李箱拖下車,就聽見二樓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籃球砸地板的悶響和少年人的笑鬧聲。他下意識往后縮了半步,指尖摸到口袋里的檀香膏——母親臨走前塞的,說“想家了就聞聞,像家里老戲臺的味道”。
門開的瞬間,一股汗水混著泡面的味道涌出來。一個高個子男生叼著面包探出頭,看到沈予安時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地喊:“?成員?(新成員?)”
沈予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一把拉了進去。練習室的地板光可鑒人,幾個穿著練功服的少年正圍坐在一起,看到他時都停了動作。
“這是沈予安,從中國來的。”翻譯姐姐簡單介紹,“大家多帶帶他?!?/p>
“我叫金珉奎!”拉他進來的男生已經(jīng)咽下面包,露出爽朗的笑,指著自己,“可以叫我珉奎,我也是今年新來的?!?/p>
沈予安點點頭,注意到他校服領口別著的校徽,和自己行李箱側袋里那張嘉善中學的?;沼悬c像。
“我叫權順榮!”一個戴著黑色發(fā)帶的男生突然蹦起來,做了個標準的鞠躬,“請多指教!你會跳舞嗎?”
沈予安被他的熱情驚得往后縮了縮,小聲說:“會一點……戲曲身段。”
“戲曲?”權順榮眼睛更亮了,手舞足蹈地比劃,“是不是像古裝劇里那樣,甩袖子轉圈?”他學著比劃,結果差點撞到身后的鏡子,引得一片笑聲。
沈予安沒笑,只是看著他。權順榮的動作像曠野里的野草,蓬勃又莽撞,和他練了十幾年的程式化身段截然不同——父親總說他的身段要“圓融如意,藏鋒守拙”。
“我是崔勝澈,這里暫時由我負責?!币粋€看起來年紀稍長的男生走過來,語氣很穩(wěn),“房間在三樓最里面,跟我來?!?/p>
三樓的房間很小,只擺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鐵皮柜。沈予安打開行李箱,先把《牡丹亭》拿出來,小心地放在枕頭邊。崔勝澈看著他的動作,沒多問,只是說:“晚上七點開始基礎訓練,聽不懂可以看珉奎他們怎么做,或者……”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個戴著耳機的男生,“問全圓佑,他中文比我們好點。”
角落里的男生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平靜地掃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按手機。沈予安注意到他的手機殼上貼著張游戲貼紙,和自己偷偷藏在筆袋里的那張有點像。
“謝謝?!鄙蛴璋驳吐暤?。
崔勝澈走后,他坐在床沿發(fā)呆。窗外的天漸漸暗下來,路燈亮起暖黃的光。他摸出檀香膏,擰開蓋子,清冽的木質香氣漫開來——混著祖父的旱煙、香燭和戲臺木柱的味道,是他十七年人生里最熟悉的氣息。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祖父發(fā)來的短信:“安兒,戲臺再小,也是一方天地?!?/p>
他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樓下傳來集合的哨聲。
練習室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舞蹈老師用韓語喊著節(jié)拍,少年們的腳步整齊劃一,汗水砸在地板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沈予安站在最后一排,努力模仿著動作,卻總在轉身時帶出戲曲的圓場步,像個走錯片場的戲子。
“喂,腳應該這樣。”金珉奎趁休息時溜到他身邊,用腳比劃著,“不用繞那么大圈,直接邁步就行?!?/p>
沈予安照著做,卻還是別扭。十幾年的習慣像刻在骨頭里的章法,父親教他的“一步三搖,看似散漫,實則步步踩在鼓點上”,突然要他打破,像斷了線的風箏。
“沒關系,我剛來時連順拐都改不過來?!苯痃肟f給他一瓶水,“你看全圓佑,他以前總同手同腳,現(xiàn)在不也跳得挺好?”
沈予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全圓佑正靠在墻上喝水,動作干凈利落,確實看不出半點不協(xié)調。他接過水,指尖碰到金珉奎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愣了愣——像小時候排《西廂記》,扮演紅娘的師姐悄悄塞給他小抄時的溫度。
“謝謝?!彼谝淮沃鲃佣嗾f了兩個字。
金珉奎笑起來露出小虎牙:“以后叫我珉奎就行,別客氣?!?/p>
訓練到深夜才結束。沈予安拖著灌了鉛的腿回到房間,剛躺下就聽見隔壁傳來權順榮的聲音,好像在和誰爭論舞步的細節(jié)。他翻了個身,摸到枕頭邊的《牡丹亭》,借著月光翻開第一頁。
父親的字跡力透紙背:“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p>
他想起父親倒在排練場時,手里還攥著改了一半的劇本,講一個穿越時空的戲曲演員,在現(xiàn)代舞臺上唱著古老的調子。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用谷歌翻譯的生硬中文寫著:“我是金珉奎,明天早上七點食堂有泡菜湯,別遲到哦!”
沈予安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坐起身,從行李箱里拿出父親留下的朱批毛筆,在帶來的宣紙上寫下兩個字:
“首爾?!?/p>
筆尖的墨在紙上暈開,像一滴落在異鄉(xiāng)的淚,很快被紙吸得干干凈凈。窗外的月光穿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字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誰的目光,輕輕落在這方小小的案頭。
——未完待續(xù)——
2754字獻上~
閱文須知:
1.本人剛入坑seventeen不久,物料什么的沒有補完,有什么時間線不對的地方還請指出,謝謝!
2.也會有私設的,感情線可能是那種平淡溫馨的
3.嗯……暫時就這樣吧,想不出來了。
哈哈哈哈,看了小綠屋,感覺權順榮很活潑。之前不粉只刷到過粉絲同人畫的時候還以為孩子是靦腆安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