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宮覲見的卯時(shí)三刻，翊坤宮的鎏金自鳴鐘剛響過第二聲。

年世蘭由頌芝扶著起身，鏡中映出的人影尚帶著惺忪，卻已慣了這深宮里永不遲誤的晨昏。

“皇上昨夜歇在欣常在宮中?！敝軐幒４故谆卦?，眼角余光瞥見年世蘭正對著鏡中鳳釵蹙眉——那是支赤金點(diǎn)翠鳳凰步搖，曾是她最愛的儀仗，此刻卻被她嫌“太過招搖”。

“欣常在小產(chǎn)月余，身子該將養(yǎng)好了?！蹦晔捞m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去庫房挑兩株老山參還有東阿阿膠送過去，就說本宮讓她好生休養(yǎng)?！?/p>

周寧海與頌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

昔日里，皇上若臨幸其他嬪妃，年世蘭定要摔碎半屋子?xùn)|西，如今卻這般云淡風(fēng)輕？

頌芝連忙打圓場：“娘娘今日這祥云髻梳得真好，配您這支赤金簪，既華麗又端莊?！?/p>

年世蘭抬手撫了撫發(fā)髻，終究沒讓宮人換下發(fā)飾。

罷了，今日是新秀女覲見，總不能失了翊坤宮的體面。

景仁宮的銅鶴香爐里焚著百合香，年世蘭踏入時(shí)，殿內(nèi)已坐滿了嬪妃。

皇后烏拉那拉宜修端坐主位，見她進(jìn)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妹妹今日來得正好，不算晚。”

年世蘭福身行禮，余光掃過下首——齊妃穿了件簇新的藕荷色宮裝，正捻著帕子打量她，那眼神里的幸災(zāi)樂禍幾乎要溢出來。

“妹妹來的這般晚，可是身子不適？”齊妃果然開口，聲音尖細(xì)。

年世蘭勾了勾唇角，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昨夜皇上賞了些西洋玩意兒，瞧得入了神，今晨便起遲了些?！?/p>

“哦？”齊妃故作驚訝，“本宮還以為是皇上昨兒去了欣常在那兒，妹妹心中不暢快呢?！彼肫鸾裨鐚m人來報(bào)，皇上已十余日未踏足翊坤宮，此刻更是難掩得意。

年世蘭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若按姐姐這說法，那姐姐怕是夜夜都睡不安穩(wěn)了——畢竟皇上臨幸姐姐的日子，扳著指頭也數(shù)得過來?！?/p>

齊妃的臉“唰”地漲紅，張了張嘴卻駁不回，只能恨恨地瞪著年世蘭。

欣常在本縮在角落，聞言慌忙起身福身：“謝華妃娘娘賜補(bǔ)品，嬪妾定當(dāng)……”

“好了，”年世蘭打斷她，目光轉(zhuǎn)向殿外，“新妹妹們該到了吧？”

隨著江福海一聲“傳新小主”，八位秀女魚貫而入。

年世蘭斜倚在紫檀雕花椅上，目光逐一掃過——富察貴人的端莊，安答應(yīng)的怯懦，沈眉莊的沉穩(wěn)，還有那個(gè)穿著皇后賞賜織金錦緞的夏冬春，正揚(yáng)著下巴四處打量，眼中滿是不屑。

“眾小主向皇后娘娘行叩拜大禮?！?/p>

秀女們依序跪拜，年世蘭的目光卻落在最末的甄嬛身上。

她穿著件半舊的月白襖子，鬢邊僅一支素銀簪，偏偏那雙眼眸清亮如秋水，竟比旁的珠翠環(huán)繞者更顯風(fēng)華。

“眾小主參見華妃娘娘?！?/p>

年世蘭想起前世此刻，自己為了立威，故意讓秀女們長跪不起。

如今再看，只覺得那時(shí)的自己愚蠢可笑。

“都起來吧，”她抬手示意，語氣疏淡，“皇上的眼光總是好的，妹妹們個(gè)個(gè)出挑?！?/p>

秀女們?nèi)缑纱笊?，紛紛起身?/p>

夏冬春卻往前一步，福身道：“嬪妾夏氏，給華妃娘娘請安。”

她特意挺了挺胸膛，好讓身上的織金錦緞在燭火下更顯華貴。

年世蘭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夏常在這身衣裳，料子很是貴重。”

夏冬春心中一喜，只當(dāng)是夸贊，揚(yáng)聲道：“回娘娘，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的云錦，今日覲見，嬪妾特意穿上，以表對娘娘的感激?！?/p>

“倒是個(gè)知恩圖報(bào)的。”

年世蘭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只是不知，夏常在可還記得，昨日本宮著人給各位妹妹送份例時(shí)，你說過些什么？”

夏冬春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開始慌亂。

殿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連皇后手中的佛珠都停止了捻動。

“本宮送的東西雖不貴重，”年世蘭緩緩起身，石榴紅的裙擺掃過青磚，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但總是一番心意。可有人卻當(dāng)著宮人面說，‘華妃娘娘的東西，如何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她頓了頓，目光如刀刮過夏冬春煞白的臉，“夏常在這張嘴，倒是比身上的錦緞更會張揚(yáng)?！?/p>

夏冬春“噗通”跪下，磕頭如搗蒜：“娘娘明鑒！嬪妾沒有……”

“沒有？”年世蘭冷笑，“這話便是傳到皇上那兒，本宮也敢說——妃便是妃，后便是后，本宮從不敢與皇后娘娘比肩?？赡氵@番話，是想說本宮送的東西寒酸，還是想說……本宮有僭越之心？”

皇后臉色微變，連忙起身打圓場：“妹妹莫動氣，許是誤會了……”

“誤會？”

年世蘭轉(zhuǎn)向皇后，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娘娘心善，可這宮規(guī)不能廢。新妹妹們剛?cè)雽m便如此口無遮攔，若不嚴(yán)加管教，日后怕是要翻天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所有秀女，“今日便以夏常在為戒——往后誰若再敢搬弄是非、混淆尊卑，休怪本宮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