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昭似乎松了口氣，低眉順眼地跟著皇帝，在風(fēng)雪中走向那座偏遠破敗的宮苑。

內(nèi)室內(nèi)，劉太醫(yī)凝神屏息，仔細診脈片刻，才收回手，恭敬回稟：“啟稟陛下，慕容美人脈象雖顯細弱，氣血稍虧，但風(fēng)寒之邪已祛，陰陽調(diào)和，并無大礙，亦無傳染之虞。只需溫補調(diào)理即可?！?

宋晟霖不動聲色，目光掃過內(nèi)室。一絲若有似無的刺鼻氣味，混雜在炭火與霉味中，悄然鉆入鼻腔。那氣味甜膩中帶著辛辣悶濁。

他目光銳利，瞬間鎖定了源頭——床邊小榻上堆疊的幾件鮮亮卻陳舊的宮裝。

“那是什么？”他聲音微沉。

劉太醫(yī)也嗅到異常，醫(yī)者本能讓他上前，拿起最上那件鵝黃宮裝，仔細嗅聞翻看。觸及腋下夾層時，他臉色一變：

“陛下！”劉太醫(yī)聲音帶著驚意，“此衣夾層，似浸染過‘紅杏粉’！此物劇毒，觸之可致皮肉紅腫潰爛，毀人容貌！且……”他語氣凝重，“其焚燒或久置散發(fā)之氣，長久吸入，亦損肺腑，令人氣虛體弱！美人久置此物身側(cè)，實非善事?！?/p>

“什么？！”清昭如遭雷擊，僵立原地，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巨大恐懼。

她踉蹌后退一步，扶住床柱才勉強站穩(wěn)，聲音破碎：“紅杏粉？毀容？還……還傷身？這……這怎會……這是姐姐……淑妃娘娘賞的……”

“皇上，美人！”花釵忙跪下道，“就是淑妃娘娘送的那些衣裳！奴婢早說味道怪，熏得人頭暈！美人還不讓扔……”

他緩緩起身，無形的威壓讓空氣凝滯。他走到面無人色、搖搖欲墜的清昭面前，深邃眼眸如寒潭，映出她此刻的狼狽驚惶。

“這么說來，淑妃好端端的要害你做什么？”晟霖俯身，氣息冰冷拂過她耳畔，帶著洞悉的玩味。

清昭身體微震，猛地抬頭，眼中掠過一絲被看穿的驚駭，淚水凝在睫上。這驚駭半真半假，是給他看的。

宋晟霖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弧。他目光掃過毒衣，又似穿透宮墻，望向鐘粹宮。

“如你所愿，朕看到了?！甭曇舨桓撸肿智逦?，“你那‘好姐姐’的手段。

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命令與探究，目光落回她臉上：

“太醫(yī)，下去開方調(diào)理?！眲⑻t(yī)如蒙大赦，躬身急退。

“至于你，”宋晟霖看著清昭，語氣平靜無波，“身子既無礙，些許殘毒……朕還不放在眼里?！?/p>

清昭急聲道：“皇上，求您了，為保萬全，陛下還是別宮而居吧，萬一殘毒傷了龍體……婢妾萬死難辭！”

“求朕？”宋晟霖打斷，逼近一步，迫人威壓籠罩她，“求朕憐你？還是求朕……別立刻給你姐姐一個殺你的由頭？”

他眼中寒芒微閃，如鷹隼盯緊獵物，“你費心演這出戲，所求不過一份庇護。朕今日，便給你。”

“張德海，傳旨：朕今夜，宿在聽雪軒?！?/p>

清昭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眼中卻是滿滿的惹人憐惜。

宋晟霖確實步步走入她的算計中了。

聽雪軒內(nèi)室的燭火被刻意撥暗了些許，昏黃的光暈勉強驅(qū)散角落的黑暗，卻驅(qū)不散空氣中無形的緊繃。青紗帳被放下，隔出一方更為私密的天地。

皇帝宋晟霖已卸下外袍，只著明黃寢衣，靠坐在床頭。他面容在昏暗光線下更顯冷峻，深邃的目光落在帳外那個正背對著他略顯僵硬的身影上。

清昭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實質(zhì)，如同芒刺在背。她深吸一口氣，褪下外衫，只著素色中衣，轉(zhuǎn)過身，低垂著眼睫，一步步走到床邊。

沒有刻意的嬌媚，沒有羞怯的扭捏。她只是安靜地跪下，聲音平穩(wěn)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順從：“婢妾……伺候陛下安寢?！?/p>

宋晟霖審視著她。昏暗中，她側(cè)臉的線條依舊清麗，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緒。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撫上她的下頜，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頭。

他看到她眼中清晰的自己，也看到那眼底深處竭力壓制的……一絲冰冷的倔強。沒有預(yù)想中的恐懼淚水，也沒有諂媚逢迎。

“慕容清昭，”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玩味，“你此刻，在想什么？”

清昭長睫微顫，聲音依舊平穩(wěn)：“婢妾在想……陛下留宿于此，明日之后，聽雪軒怕是再無寧日了?！?

這份近乎冷酷的清醒，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宋晟霖低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內(nèi)室里顯得有些突兀：“你倒是不怕。”

“怕也無用?！鼻逭汛瓜卵劢?，“婢妾只求……陛下允諾的庇護，能擋得住明槍暗箭?！?/p>

侍寢的過程，并無旖旎溫情。皇帝的動作帶著審視與掌控，如同檢驗一件新得的、尚存疑慮的器物。

清昭則壓抑著本能的抗拒與生理的痛楚，將身體和反應(yīng)都調(diào)整到符合一個“初次承恩、敬畏順從”的低等妃嬪該有的模樣。

她咬緊牙關(guān)，只在偶爾難以忍受的瞬間，從齒縫間泄出一點極輕的嗚咽，很快又被強行咽下。

宋晟霖感受著她的緊繃與僵硬，以及那刻意模仿出的生澀迎合。他心中并只有一種驗證了某種猜想的了然——她在演，演一個合格的、無害的侍寢者。這份演技，倒是精湛。

他享受這種掌控感，享受將這只心思深沉的小狐貍牢牢按在掌下，看她如何在這絕對的威權(quán)下，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偽裝。

當(dāng)一切結(jié)束，清昭立刻翻身下床，忍著不適，迅速而無聲地整理好自己凌亂的中衣，重新跪在腳踏邊，低聲道：“婢妾……伺候陛下歇息?！?/p>

宋晟霖側(cè)目看著跪在陰影里的單薄身影，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他閉上眼，聲音帶著一絲事后的淡漠：“嗯?！?/p>

天光未明，皇帝已起身。張德海帶著宮人悄無聲息地進來伺候更衣。

清昭早已穿戴整齊，依舊是那身素凈的舊衣，安靜地跪在一旁。一夜未眠的疲憊在她眼下留下淡淡青影，但神情卻異常平靜，仿佛昨夜種種只是一場虛幻。

宋晟霖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清昭，停留片刻，對張德海道：“慕容美人侍奉勤謹(jǐn)，晉為貴人。賞錦緞十匹，首飾一匣，珍珠十斛。令內(nèi)務(wù)府，好生修繕聽雪軒?！?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奴才遵旨！”張德海躬身應(yīng)道，看向清昭的目光帶上了一絲新的審視。貴人？一夜之間，便躍升一級！雖說賞賜不算頂頂豐厚，但這晉封的旨意本身，已足以在六宮掀起波瀾。更遑論，陛下還特意提了修繕聽雪軒。

“婢妾……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萬歲！”清昭深深叩首。貴人，比她預(yù)想的更快，但還遠遠不夠。

皇帝未再多言，大步離去。御駕儀仗的動靜很快消失在風(fēng)雪初歇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