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啟王朝的第七任帝王雷獅,從不信神。
登基第三年的冬至祭典,他終于再次站在了那座位于北境深山的神廟前。雪花從灰青色的天幕飄落,覆在古廟的琉璃瓦上,檐角的風鈴在寒風中發(fā)出空靈的聲響。百官靜默地跪在身后,朱紅官服在雪地里鋪開一片莊嚴的暗色。
"陛下,吉時已到。"禮官低聲提醒。
雷獅抬眼望向神廟深處。那座傳說中的王國庇護神安迷修的金像正隱在繚繞的香煙之后,唯有那雙翡翠鑲嵌的眼睛穿透煙霧,慈悲地俯視眾生。他想起六歲那年第一次隨先帝來此祭祀,曾被這雙眼睛驚得拽緊了父皇的衣角。
"不過是塊金子。"如今他輕聲道,撣去肩頭的落雪,邁步踏入殿中。
金像比記憶中更具壓迫感。三丈高的神像微微前傾,右手結(jié)施愿印,左手持凈瓶,衣袂流轉(zhuǎn)間仿佛真有清風拂過。最妙的仍是那雙眼睛——翡翠基底上暈著藍暈,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似在溫柔注視著你。
雷獅依制焚香跪拜,心里盤算的卻是北方雪災的賑濟方案。直到縹緲的呼喚穿透檀香:
"雷獅..."
他猛地抬頭。聲音似有還無,像春風拂過琴弦。
"雷獅..."
這次聽得真切了。那聲音含著某種亙古的溫柔,竟讓他的心口無端發(fā)燙。百官仍俯身在地,殿外只有風雪呼嘯。雷獅的視線死死鎖住神像那微啟的唇瓣。
"何人裝神弄鬼。"他冷笑起身,袖中的手卻微微發(fā)抖。
當夜雷獅批閱奏折至三更。燭火搖曳時,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窗欞外注視。他煩躁地擲下朱筆,喚來暗衛(wèi):"去查查今日祭祀時可有人混入神廟。"
內(nèi)侍退下后,他倚在榻邊小憩。朦朧間似有蓮香縈繞,再睜眼時,已身處一片無垠碧波之上。紅蓮在月光下靜靜綻放,雷獅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失了神,于是并未注意水中央的白玉亭里還坐著個人。
白衣勝雪,墨發(fā)未簪。那人轉(zhuǎn)過身來,眉目比金像生動萬倍。
"雷獅。"他含笑喚道,眼尾漾起細碎流光。
帝王僵在原地。他認得這張臉——書卷上描摹過千百遍,神廟里供奉了數(shù)百年。可當真見到時,才知筆墨不及萬一。
"你是,安...迷修?那位...傳說中的..神..."雷獅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神明起身走來,衣袂掠過蓮瓣卻不沾水痕。他比雷獅稍矮半頭,抬手撫上帝王面頰時,指尖比初雪更涼,觸感卻真實得駭人。
"我在香火里聽了你三年心愿。"安迷修輕笑,“年年都是'國泰民安',不曾為自己求過什么?"
雷獅猛地后退:"幻術?"
"是緣分。"神明指尖掠過他腰間玉佩,"你祖父薨逝那夜,這枚龍紋佩裂過一道縫。"
雷獅下意識摸向玉佩——這是祖父臨終所賜,裂痕之事絕無第二人知曉。
月光流淌在安迷修周身,為他鍍上銀邊。他娓娓說起舊事:雷獅的曾祖如何在饑荒中開倉濟民,祖父怎樣在瘟疫時親赴疫區(qū),父皇又為何減免三年賦稅。這些皇室秘辛被輕輕道來,驚得帝王屏住呼吸。
"你看,"安迷修引他望向湖面。水波蕩漾間浮現(xiàn)萬里江山——北境災民領到冬衣的笑臉,江南學堂稚童的朗朗書聲,西域商隊駝鈴驚起沙鷗。"沒有神跡,只有人心。"
雷獅怔怔看著水幕。那里有他三日前剛推行的新稅制,有他去年親擬的漕運章程,還有今晨才發(fā)出的賑災諭令。
"可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香火是我的耳目,愿力是我的血脈。"安迷修掌心綻出一朵金蓮,"百姓祈愿時,我便活著。"
蓮香忽然濃烈。雷獅驚醒時,天光已透窗欞。掌心殘留著虛幻的涼意,腰間玉佩卻滾燙如火。他低頭看去,龍紋旁多了一枝蓮蔓纏枝的暗痕,正是安迷修額間的紋樣。
此后三年,雷獅成了神廟??汀K幌鹿?,只站在殿階上與金像對視:"北境運河通了,你說過的淤沙問題,朕用了空心壩。"
某日雪夜,他醉醺醺闖進大殿,大氅上落滿雪花:"安迷修,江南道臺貪了八十萬兩雪花銀..."他對著神像喃喃到天明,醒來時身上蓋著件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裘。
第四年上元節(jié),帝王在神廟后院梅林獨酌。半醉時忽聞環(huán)佩輕響,轉(zhuǎn)身撞見個白衣公子正在折梅。那人回頭一笑,眉眼如畫:"陛下偷我的貢酒喝?"
雷獅手中的白玉杯跌碎在雪地里。
安迷修真的從梅樹后走來,發(fā)間沾著紅瓣,指尖拎著半壺酒:"三年香火換一炷陽壽,勉強夠說會兒話。"
他們在亭中對飲。神明說起百年前嘗過的杏花釀,說起塞北的駝鈴如何驚走沙狐,說起有個小皇帝六歲時對著金像偷偷抹淚。雷獅忽然打斷他:"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看我的眼神最燙。"安迷修笑著點他眉心,"像要把金像盯出個洞來。"
五更鼓響時,白衣公子漸趨透明。雷獅慌忙去抓他衣袖,卻只握住一片冰涼的月光。
"明年..."帝王喉頭發(fā)緊,"明年還能再見?"
安迷修的身影碎成萬千流螢,唯有余音繞耳:"且看陛下能燒多少香火。"
此后年年上元,梅林總有不速之客。有時帶來支塞北的羌笛,有時揣著江南的菱角,總笑盈盈蹭他的酒喝。雷獅漸漸學會在石凳下備好手爐,在梅枝掛起防風的燈。
第七年冬,北狄來犯。雷獅御駕親征前夜,冒雪進了神廟。他照例不跪,只仰頭望著金像:"若我能活著回來..."
話未說完,神像忽然綻出金光。翡翠眼睛流轉(zhuǎn)華彩,整個大殿彌漫蓮香。溫潤嗓音穿透時空落在耳畔:"我等你。"
征戰(zhàn)三年,帝王凱旋時攜來一株北狄圣山的雪蓮。他親手將花植在神廟庭院,轉(zhuǎn)身卻見金像眼角好似有道水痕。
"哭什么?"他笑著拭去金像臉上淡淡濕痕,"不是說過嗎?能殺我的箭還沒造出來。"
又過去很多年。雷獅的鬢角染了霜,上元夜的梅林約漸漸從對酌變成獨飲。某年冬雪來得遲,他靠著梅樹打盹時,聽見熟悉的笑語:"陛下偷懶,貢酒又少三壇。"
安迷修的模樣分毫未變,倒襯得他像個老祖父。雷獅笑著遞過酒囊:"北狄歸化了,海運河通了,你還有什么心愿?"
神明仰頭飲盡酒液,俯身貼近他耳畔:"想要陛下長命百歲。"
那夜雷獅睡著后,安迷修在雪地里站到天明。晨光熹微時,他俯身吻了帝王蒼白的鬢角,身影消散在風里。
雷獅在第八十一個春天病逝。臨終前他獨自走進神廟,最后摸了摸金像的底座:"欠你的酒...下輩子..."
話語戛然而止。帝王闔目時,金像的翡翠眼睛忽然落下淚來,在地磚上砸出清脆的聲響。百官沖進來時,只見神像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龍紋佩,正是先帝隨身戴了六十年的那塊。
新帝繼位那年,總愛來神廟找清靜。某日他驚覺金像似乎變了模樣——眉眼依舊慈悲,唇角卻添了道淺淡笑紋。
像是終于等到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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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其實24號就軍訓完了,但是當時剛軍訓完太累了,然后加上又沒有什么靈感,所以就沒有更新,一直拖到今天,這個設定是我昨天晚上睡覺前突然想到的,但是太困了,我就沒起來,然后在夢里過了兩三遍吧,今天中午中終于把它寫出來了,感覺人設有點奇怪,然后敘事也沒有太好,大概就是將就點看吧,還有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我對于贊安這一對好像越來越偏向cb向了,其實吧,還是有些很對不起大家,明明最開始寫這一本就是打算贊安和雷安一起寫,結(jié)果現(xiàn)在雷安越更越多,贊安除了最開始那幾篇就再也沒有更過好的設定的了,但是我不會放棄在這一本繼續(xù)寫贊安的,但是可能不會有雷安更的這么多,我以后找到合適的設定就寫,因為我感覺現(xiàn)在好像有點越來越拿不準贊安這對CP他們的相處方式了,寫這一篇時,突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好多天沒有更新了,非常非常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