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復雜,也沒人心復雜?!苯概牧伺乃氖郑鞍只盍舜蟀胼呑?,看人不會錯。那孩子心里裝著你,那雙眼睛騙不了人。”
江云川的指尖在床單上蜷縮起來,父親的話像溫水煮著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望著窗外連綿的雨幕,恍惚間又看見七年前那個雨天,陸星紀把傘塞給他時,白襯衫后背暈開的深色水痕,像極了此刻他心口蔓延的酸楚。
傍晚時分,護工帶來了晚飯。江云川沒什么胃口,扒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父親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也沒多問,只是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走出醫(yī)院時,雨還在下,比下午更大了些。江云川沒帶傘,只能抱著胳膊快步往公交站臺跑。剛跑到路口,一輛黑色的轎車突然停在他面前,車窗降下,露出陸星紀棱角分明的側臉。
“上車?!标懶羌o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江云川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等公交就好?!?/p>
“上車!”陸星紀的聲音提高了些,眉頭緊鎖,“這么大的雨,你想淋感冒嗎?”
江云川沒說話,轉身想走,手腕卻被陸星紀抓住。他的手心很燙,帶著煙草和雪松混合的氣息,和七年前那個雨天握住他手腕的溫度,幾乎一模一樣。
“江云川,別鬧了。”陸星紀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上車,我送你回去?!?/p>
“放開我。”江云川用力想掙開,卻被他握得更緊,“陸星紀,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不用你送!”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往下滴,打濕了衣領,冷得他牙齒打顫。陸星紀看著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心一橫,打開車門下車,不顧他的掙扎,直接把他塞進了副駕駛座。
“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車廂里很暖,暖氣撲面而來,江云川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陸星紀坐進駕駛座,遞過來一條干凈的毛巾:“擦擦吧。”
江云川沒接,只是側頭看著窗外。雨水模糊了玻璃,外面的霓虹燈在玻璃上暈開一片片彩色的光斑,像極了他此刻混亂的心緒。
陸星紀沒再說話,發(fā)動車子匯入車流。車廂里很安靜,只有雨刷器來回擺動的聲音,和兩人之間沉默而沉重的呼吸。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江云川才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停在這里就好。”
陸星紀沒聽,直接把車開到了樓下。他解開安全帶,轉頭看向江云川,眼底有紅血絲在蔓延:“云川,我們談談。”
“沒什么好談的?!苯拼ㄍ崎_車門,卻被陸星紀抓住了手腕。這一次,他的力道很輕,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寶。
“就十分鐘。”陸星紀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懇求,“聽完我說的話,你再決定要不要徹底推開我,好不好?”
江云川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看著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著他手背上那道還沒愈合的傷口,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重新坐回了車里。
“我和林薇薇的婚約,是爺爺定的?!标懶羌o看著他,聲音低沉而清晰,“七年前我爸突發(fā)心臟病住院,公司群龍無首,林家提出聯(lián)姻,幫我穩(wěn)住局面。我當時走投無路,只能暫時答應,但我跟他們說好了,這只是權宜之計,等公司穩(wěn)定了,我會解除婚約?!?/p>
他頓了頓,指尖微微收緊:“這七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我把公司牢牢抓在手里,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沒忘。林薇薇知道我不愛她,她也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們只是在演一場戲給長輩看。”
江云川低著頭,看著自己潮濕的褲腳,沒說話。
“昨天她去找你,是我爺爺?shù)囊馑??!标懶羌o繼續(xù)說,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他早就知道我在找你,也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他不贊成我們在一起,所以讓林薇薇去給你施壓,想讓你主動離開。”
“云川,”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江云川的頭發(fā),動作小心翼翼,“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很荒唐,我知道我讓你受委屈了。但我對天發(fā)誓,我從來沒騙過你。我對你的感情,從十七歲到現(xiàn)在,從來沒變過。”
江云川的肩膀微微顫抖,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砸在膝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想起張助理的話,想起父親的話,想起陸星紀七年來的執(zhí)著,心里那道堅硬的防線,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可林薇薇那句“我是星紀的未婚妻”,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回響,讓他不敢再往前一步。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能怎么樣呢?”他抬起頭,眼眶通紅,聲音帶著濃濃的絕望,“陸星紀,我們之間隔了七年,隔了兩個世界,隔了你爺爺?shù)姆磳?,隔了林薇薇……這些不是你一句話就能抹平的?!?/p>
“我可以等?!标懶羌o看著他,眼神堅定,“七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幾年。我會解除婚約,會說服我爺爺,會讓你看到我們的未來。云川,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江云川看著他泛紅的眼角,看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深情,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他想點頭,想告訴他自己其實也從未放下,可理智卻像一根韁繩,死死拉住了他。
“我累了,陸星紀。”他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這七年,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去爭什么,也不想再去等什么。我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我爸的病治好,然后過我自己的日子。”
陸星紀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所以,你還是要推開我?”
江云川沒說話,只是推開車門,沖進了雨里。他不敢再看陸星紀的眼睛,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軟,怕自己會再次陷入這無望的糾葛里。
雨水打在身上,冰冷刺骨。他跑進樓道,轉身看向樓下時,那輛黑色的轎車還停在原地。陸星紀坐在車里,側臉對著他的方向,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江云川的心臟猛地一疼,轉身沖進了樓梯間。他一步三級地往上跑,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亮起又熄滅,映著他淚流滿面的臉。
回到家,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壓抑的哭聲終于忍不住從喉嚨里溢出。他知道自己剛才說的不是真心話,他知道自己其實還愛著陸星紀,可他真的太累了。這七年,他一個人扛著所有的壓力,早就耗盡了所有的勇氣。
他不敢再去相信,不敢再去期待,更不敢再去愛。
不知哭了多久,他漸漸睡著了。夢里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雨天,他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陸星紀跑進雨里的背影,手里握著那把刻著“川”字的傘。雨水順著傘骨往下滴,在地面暈開一圈圈水痕,像極了他當時慌亂又悸動的心。
他想喊住陸星紀,想告訴他自己也喜歡他,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星紀的背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雨幕里。
“陸星紀……”他在夢里喃喃自語,眼淚浸濕了枕頭。
第二天醒來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江云川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拿起手機開機,屏幕上跳出十幾條未讀信息,全是陸星紀發(fā)來的。
“云川,對不起,我不該逼你?!?/p>
“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p>
“叔叔的藥快沒了,我讓張助理送過去?!?/p>
“下雨了,記得帶傘?!?/p>
“云川,我等你,多久都等?!?/p>
最后一條信息是凌晨三點發(fā)的,只有簡單的三個字:“我愛你?!?/p>
江云川看著那三個字,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刪除鍵。他把陸星紀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又把那張黑卡從口袋里掏出來,扔進了抽屜最深處。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天空。雨后的天空很藍,飄著幾朵白云,陽光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
可他的心里,卻一片陰霾,下起了永不停止的雨。
接下來的幾天,陸星紀沒有再來醫(yī)院,也沒有再聯(lián)系他。張助理每天都會準時送來父親需要的藥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卻絕口不提陸星紀的事。江云川知道,陸星紀是在給他時間,也是在尊重他的決定。
可他心里的失落,卻像潮水一樣,一點點淹沒了他。他會下意識地在病房門口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會在吃飯的時候想起陸星紀遞過來的早餐,會在下雨的時候想起那把刻著“川”字的傘。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知道自己根本忘不了陸星紀,可他卻只能這樣一天天耗著,耗到自己筋疲力盡,耗到那份感情徹底被時光掩埋。
這天下午,江云川去給父親取檢查報告,路過醫(yī)院大廳時,看見林薇薇正站在服務臺旁邊。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妝容精致,手里捧著一束康乃馨,顯然是來看望誰。
江云川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林薇薇叫住了。
“江先生?!绷洲鞭弊叩剿媲?,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真巧。”
江云川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來看看陸爺爺。”林薇薇晃了晃手里的花,“他也在這家醫(yī)院住院?!?/p>
江云川的心臟猛地一縮:“陸爺爺怎么了?”
“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绷洲鞭笨粗?,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想跟你說幾句話?!?/p>
江云川皺了皺眉:“我們沒什么好說的?!?/p>
“我知道你恨我?!绷洲鞭毙α诵?,笑容里帶著一絲無奈,“其實我和星紀的事,你也不能全怪他。陸爺爺身體不好,最看重家族聯(lián)姻,星紀為了不讓他生氣,只能暫時委屈自己?!?/p>
江云川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我知道星紀喜歡你,從七年前就知道。”林薇薇看著他,“高三那年,他總是拿著你的照片發(fā)呆,還跟我說畢業(yè)要跟你表白。后來你走了,他發(fā)了三天高燒,差點燒傻了?!?/p>
江云川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七年,他過得一點都不好。”林薇薇繼續(xù)說,“他拼命工作,把自己逼成了工作狂,就是為了能早點擺脫家族的控制,去找你。他拒絕了所有的相親,甚至不惜和陸爺爺翻臉,就是為了等你回來。”
“那你為什么……”江云川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我?”林薇薇笑了笑,“我有我自己喜歡的人,只是家里不同意。我和星紀是互相幫忙,他幫我應付家里,我?guī)退€(wěn)住陸爺爺。我們早就說好了,等時機成熟,就解除婚約。”
江云川愣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星紀他……”林薇薇嘆了口氣,“他其實很怕,怕你不原諒他,怕你再也不接受他。昨天他在雨里等了你一整夜,今天早上就被送去輸液了,高燒快四十度。”
江云川的心臟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起昨晚陸星紀發(fā)來的最后一條信息,想起他說的“我愛你”,想起他在車里沉默的背影……
原來,他又一次傷害了他。
“江先生,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幫他求情?!绷洲鞭笨粗?,“我只是覺得,兩個人能互相喜歡這么多年不容易,別因為一些誤會錯過了。你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點呢?”
林薇薇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江云川心里那道緊閉的門。他想起陸星紀七年來的執(zhí)著,想起他眼底的紅血絲,想起他手背上的傷口,想起他說的“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保護自己,卻沒想到,他所謂的保護,其實是對兩人感情最殘忍的踐踏。
“他在哪?”江云川猛地抓住林薇薇的胳膊,聲音發(fā)顫。
“應該在他自己的公司?!绷洲鞭北凰麌樍艘惶澳恪?/p>
江云川沒等她說完,轉身就往醫(yī)院外跑。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要去做什么,只知道他必須立刻見到陸星紀,必須告訴他自己其實從未放下,必須告訴他自己也還愛著他。
他沖出醫(yī)院,攔了輛出租車,報出陸氏集團的地址時,聲音還在發(fā)顫。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像他這七年混亂而壓抑的人生。
他想起七年前那個雨天,陸星紀把傘塞給他時的樣子;想起高三那年的天臺,陸星紀說要考去北方的大學時的背影;想起自己離開前夜,那個被他按掉的來電……
原來,他錯過了這么多,傷害了這么多。
出租車停在陸氏集團樓下時,江云川幾乎是跳下車的。他跑進大廈,被前臺攔住時,連聲音都在發(fā)抖:“我找陸星紀,我是他……朋友?!?/p>
前臺顯然認識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總裁辦公室的電話。掛了電話后,她對江云川說:“陸總在開會,讓您在會客室等一下?!?/p>
江云川坐在會客室的沙發(fā)上,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心臟跳得飛快,像要沖出胸腔。他不知道陸星紀見到他會是什么反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得太晚了,更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沒有可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窗外的天空又開始陰沉下來,看樣子又要下雨了。
不知等了多久,會議室的門終于開了。一群穿著西裝的人走出來,陸星紀走在最后,正低頭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他穿著黑色的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也沒什么血色。
江云川猛地站起來,腳步有些踉蹌地朝他走去。
陸星紀抬起頭,看見他時,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濃濃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云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剛發(fā)過燒的虛弱。
江云川走到他面前,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看著他強撐著的樣子,心里的愧疚和心疼像潮水一樣涌來。
“陸星紀,我……”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說不出來。
陸星紀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你……”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江云川看著窗外的雨幕,又看了看陸星紀蒼白的臉,終于鼓起勇氣,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了他的唇。
陸星紀渾身一僵,隨即猛地抱住他,加深了這個遲到了七年的吻。
雨聲越來越大,敲打著玻璃窗,也敲打著兩顆飽經滄桑的心。江云川閉上眼,感受著陸星紀唇齒間的溫度和帶著藥味的氣息,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這一次,是甜的。
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還有很多困難要面對,但他不想再錯過了。七年的等待,七年的煎熬,已經耗盡了他們太多的時光。從校園到都市,從青澀到成熟,他們錯過了太多,也虧欠了太多。
但從現(xiàn)在起,他想勇敢一次,想和他一起,去面對未來的風雨。
窗外的雨還在下,但這一次,江云川覺得,雨里帶著希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