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過后第三日,弟子們在后山掃雪,掃出一截被火燎過的紅綢。
綢面金線囍字半殘,卻仍鮮妍刺目,溫清淋拿袖子擦了擦,小聲嘀咕。
“這東西怪不吉利的……”
林祠景抱劍冷哼。
“燒了干凈。”
話音未落,許子淵抬手,將紅綢接了過去,少年指尖撫過焦黑邊緣,聲音極輕。
“留著?!?/p>
他轉身時,衣袖微動,露出腕上一圈淡紅,那日冥火鎖鏈勒出的淤痕,竟未褪盡,像一條不肯愈合的細線。
夜里,竹居燈火昏黃。
沈楠初伏案抄經,聽見窗外窸窣,推門,見少年盤膝坐在廊下,膝頭鋪著那截紅綢,旁邊一盞未完工的六角宮燈。
燈骨是削細的湘妃竹,燈面是半透明的鮫綃,而紅綢被裁成兩指寬的絳子,正一寸寸纏上燈骨。
“在做什么?”
許子淵抬眼,燈火映得他眸子極亮。
“給師尊補一盞燈。”
他說得輕描淡寫,指尖卻極穩(wěn),金線囍字被巧妙地縫進燈面,變成一朵含苞的并蒂蓮。
沈楠初心口莫名一燙,低聲。
“冥婚之物,何必留?!?/p>
少年垂眸,聲音更輕。
“可它綁過我和師尊的手腕?!?/p>
那一瞬,沈楠初想起喜堂上被迫并肩的荒唐,也想起少年腕上至今未褪的淤痕。
他終究沒再勸,只取過竹剪,剪下一截自己袖口月白暗紋的綢料,遞過去。
“添些別的顏色,免得夜里嚇人。”
許子淵指尖微頓,接過,月白與大紅交疊,燈下像雪里綻梅。
燈成時,已過子時。
少年捧燈進屋,沈楠初正倚窗煮雪,雪水初沸,茶香與燈香混在一起。
許子淵把燈放在案頭,忽然伸手,握住沈楠初的左手。
“師尊?!?/p>
他聲音低而鄭重,指尖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 沈楠初垂眸,見少年將一截新裁的紅綢,細細纏上自己腕骨。
不是冥火鎖鏈,沒有勒痛,只是松松一圈,像系住,又像被系住。
另一端,少年纏上自己腕骨,兩截綢子在燈火里交疊,顏色鮮明得幾乎灼人。
“冥婚那日,師尊被迫與我并肩?!?/p>
少年抬眼,眸子里映著雪與火。
“今日,我想與師尊并肩,是自愿的。”
沈楠初喉結滾了滾,沒說話,只抬手,覆上少年手背。
腕骨相貼,脈搏隔著薄薄一層綢子,跳得同樣急促。
燈焰被點燃的一刻,燈面并蒂蓮緩緩舒展,月白與大紅的綢影投在墻上,像一幅活過來的畫。
沈楠初伸手,指尖輕觸燈面,蓮瓣便輕輕顫動,許子淵看著他,聲音極輕。
“師尊,給它取個名字?!?/p>
沈楠初指腹摩挲過蓮瓣下交纏的綢影,低聲。
“并蒂?!?/p>
少年笑了,眼尾彎出一點少年人獨有的明亮。
“好,就叫并蒂?!?/p>
燈芯輕爆,火星濺起,落在兩人交疊的袖口,沈楠初下意識去拂,卻被少年反握住手指。
“燙。”
“不燙。”
燈被掛在竹居窗前,夜里風過,燈影搖晃。
月白與大紅的綢子偶爾相碰,發(fā)出極輕的沙沙聲。
沈楠初抄經時,總不自覺抬頭看一眼;少年練劍回來,第一眼也是看那盞燈。
偶爾有弟子路過,好奇問。
“咦,這燈怎么有兩色綢子?”
許子淵答得坦然。
“師尊說,夜里太素,添些顏色?!?/p>
弟子走后,沈楠初低聲笑。
“撒謊。”
少年耳尖微紅,卻理直氣壯。
“師尊可沒否認?!?/p>
春深時,燈面并蒂蓮徹底舒展開,月白與大紅的綢子被風吹得交纏,像雪里纏火。
沈楠初站在燈下,指尖撫過綢帶,忽然想起冥婚那日邪祟的執(zhí)念。
“想有人替我拜完最后一拜?!?/p>
如今,最后一拜,已不必再拜。
紅綢系腕,燈影成雙,余生很長,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