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夜無星。
沈楠初在案前批卷,朱砂筆忽然一顫,在紙上洇出一團紅,像未干的血。
窗外,落星泉本已恢復清亮,此刻卻浮起一層極淡的黑霧,轉(zhuǎn)瞬即逝。
他抬手,落星琴在膝上輕響,琴弦卻自發(fā)微震,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錚”。
那不是風,是劍鳴,幽魂的劍鳴。
同一時間,水云峰。
云疏宿醉初醒,按著后頸坐起,發(fā)現(xiàn)枕邊多了一縷赤紅狐毛,打成死結(jié)。
她神色驟冷,抬手化出一只水色紙鶴,紙鶴振翅,在她耳邊低語。
“松林夜語,幽都血書,忘川祭近?!?/p>
字句如冰,鶴身隨即碎成水珠,云疏披衣而起,望向問劍峰方向。
“阿初……你到底撿了個什么東西回來?”
次日早課,溫清淋吹笛走音,林祠景劈柴劈歪,兩人對視,同時開口。
“你覺不覺得……小師弟最近,氣息有點嚇人?”
溫清淋點頭。
“像站在雪原里,背后有狼?!?/p>
“更像站在墳地里,背后有鬼?!?/p>
雪團趴在石桌上,耳朵一抖,奶聲奶氣。
“娘親昨晚沒回來,爹爹也沒睡好?!?/p>
午后,沈楠初喚許子淵入靜室,香爐裊裊,兩人隔案對坐,沈楠初屈指,在桌面輕叩三下。
第一聲,靈力如春潮;第二聲,靈力凝霜雪;第三聲,靈力驟然化刃,直刺許子淵眉心。
青年不躲不閃,只抬眼,黑眸里浮起一層極淡的幽光,將那道靈刃無聲吞噬。
靜室陷入死寂,沈楠初收回手,聲音輕得像嘆息。
“子淵,你的靈?!螘r染了忘川色?”
青年垂眸,指尖摩挲著袖口,那里,纏著一根與沈楠初同色的月白編繩。
“師尊不是早就知道嗎?”
他抬眼,眼底幽光褪去,露出最柔軟的溫順。
“從您撿到我的那天起,我就帶著忘川?!?/p>
沈楠初指尖微顫,許子淵卻笑了,聲音輕得近乎耳語。
“您怕我?。俊?/p>
沈楠初搖頭,聲音低啞。
“我怕……我護不住你?!?/p>
當夜,沈楠初獨自踏入劍冢,無名劍橫于殘碑之上。
劍身映出他微蹙的眉,他伸手,指尖剛觸劍脊,便感到一股極冷的吸力,仿佛有十萬怨魂在耳邊嘶吼:
“血債血償……”
沈楠初猛地收手,掌心已多一道黑痕,那黑痕像活物,順著經(jīng)絡(luò),一路蜿蜒向心口。
同一時間,雪團在沈楠初枕邊打滾,忽然嗅到一絲陌生的血腥味。
他“啾”地化作小童,掀開沈楠初衣袖,那道黑痕已爬到腕骨,形狀像一柄倒懸的劍。
雪團瞳孔驟縮,尾巴炸成蒲公英,奶聲奶氣卻帶著哭腔。
“爹爹……疼不疼?”
沈楠初抱他入懷,輕聲哄。
“不疼,爹爹在。”
次日清晨,守門弟子發(fā)現(xiàn)山門石階上多了一封血色信箋。
封面一行狂草。
【幽都舊約,月圓必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落款:故人。
沈楠初展開信,指尖被紙邊劃破,血珠滴在“故人”二字上,像一枚朱砂印。
風過松林,卷起滿地殘葉。
沈楠初站在山巔,衣袂獵獵,眼底映出遠方烏云壓境的天色。
他終于明白,裂縫不在弟子,不在幽都,而在他自己。
他親手撿回來的,從來就不是什么乖巧少年,而是一柄出鞘即見血的劍。
而他,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