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雕花窗欞斜斜灑進來,在滿地狼藉上投下斑駁光影。藥香混著焦糊味兒在書房里飄著,林挽蹲在地上撿起那張殘片,指尖還在發(fā)抖。
莫云成絳倚著門框站著,新?lián)Q的衣裳袖子還卷著半截繃帶。他看著她后頸那縷亂了的頭發(fā),想起昨夜火場里她說的每句話,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門外腳步聲逼近。
“將軍,有位夫人求見?!?/p>
是斂舟的聲音。
莫云成絳猛地抬頭:“誰?”
“她說…是您的母親。”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挽手里的紙片掉在地磚上,星象圖滑出老遠。她瞳孔微縮,抬頭望向莫云成絳,目光里多了探究。
他臉色驟變:“不可能!我娘早已…她怎么會…”
話沒說完,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位中年婦人站在門口,素色衣裙洗得發(fā)白,眉眼間依稀能瞧出幾分與莫云成絳相似的輪廓。她手里攥著一卷泛黃密信,目光掃過林挽時停頓了剎那,又輕輕移開。
“絳兒?!彼_口,聲音沙啞卻溫和,“真的是你?!?/p>
莫云成絳踉蹌兩步,喉結(jié)滾動:“娘…真的是你?”
婦人走進來,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她經(jīng)過林挽身邊時,后者不自覺地按住袖口,指節(jié)繃緊。
“當年你爹以為我不知,其實我什么都記得?!眿D人望著昏迷的莫云瞭,眼里泛起水光,“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我和你?!?/p>
莫云成絳呼吸一滯,胸口起伏劇烈。新婚當日的場景突然涌入腦?!?/p>
母親躺在病榻上,氣若游絲:“絳兒,林家小姐是個好女子,你要護她周全?!?/p>
他握著她枯瘦的手,點頭應允。
“你成親那天,敵軍突襲。我咳血昏迷,你守了我一夜?!眿D人聲音輕得像嘆息,“可你不知道,我其實醒了。”
她轉(zhuǎn)向林挽,目光柔和了些:“你就是挽兒吧?你父親…是個好人。”
林挽手指松開袖中暗器,眉頭卻未舒展。她盯著婦人手中密信,嗓音冷了幾分:“你憑什么這么說?我爹臨死前說他是叛徒?!?/p>
婦人苦笑,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是林帥當年送我的謝禮,我一直沒敢還?!彼龑⒂衽暹f給林挽,“你認得這個吧?”
林挽接過,指尖撫過玉佩紋路,心頭猛然一震。這正是父親隨身之物,她再熟悉不過。
婦人長嘆一聲,緩緩展開手中密信:“這是你爹親手寫的,當年陸千霜用你娘性命逼他合作。”
她指著星象圖:“這不是北疆地圖,是你爹布下的暗線分布圖?!?/p>
莫云成絳瞳孔收縮,拳頭攥得咯吱響:“所以父親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婦人點頭:“他知道,可他不能說。陸千霜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只要有一絲風聲走漏,你娘就活不成。”
林挽突然開口:“那你為何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
婦人看向窗外,語氣低沉:“因為陸千霜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她怕的不是你們找到證據(jù),而是…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什么身份?”莫云成絳追問。
婦人回頭看他一眼,眼中藏著深深的悲哀:“她不是敵國密諜首領(lǐng),她是…你爹的親妹妹?!?/p>
空氣凝固了一瞬。
林挽瞳孔猛地一縮,手心沁出冷汗。
莫云成絳臉色煞白,喉頭滾動:“你說什么?”
“陸千霜是你爹的親妹妹。”婦人聲音平靜,“當年她愛上敵國將領(lǐng),被逐出莫云家。你爹為了保全她,對外宣稱她已死??伤弈愕?,恨這個家,更恨整個大乾”
莫云成絳整個人晃了晃,扶住書案才勉強站穩(wěn)。
林挽盯著婦人,聲音發(fā)顫:“如果這是真的,那我父親……”
“你父親是個好人?!眿D人打斷她,“他早該死了,可他活著,就是為了替你爹贖罪?!?/p>
這話如驚雷炸響,震得林挽耳鳴。
莫云成絳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苦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喃喃自語:“難怪父親從來不讓我查當年的事。
婦人看著他,眼角淚痕清晰可見:“你爹這一生,最愛的是你娘,最對不起的,也是你娘?!?/p>
莫云瞭突然動了一下,眼皮微微顫動。
林挽快步上前,俯身靠近:“父親!”
莫云瞭嘴唇翕動,吐出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字:“陸家…商隊…密信…”
林挽緊緊握住他的手:“父親,我聽到了!陸家商隊是不是有什么線索?”
莫云瞭沒再說話,再次陷入昏迷。
書房陷入沉默。
良久,莫云成絳開口:“我要去陸家商隊。”
婦人點頭:“那里有你爹當年埋下的最后一條暗線。”
林挽看向窗外,陽光刺眼。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什么時候出發(fā)?”
莫云成絳轉(zhuǎn)頭看她,眼神復雜:“等天黑。”
婦人忽然開口:“帶上這個?!彼f來一塊令牌,“是我留下的最后一點人脈?!?/p>
林挽接過,令牌上刻著一個“莫”字。
婦人輕聲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現(xiàn)在給你了?!?/p>
林挽看著她,第一次露出一絲感激:“謝謝。”
婦人卻搖頭:“別謝我,我只是想贖罪?!?/p>
莫云成絳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將軍府牌匾,低聲說:“娘,這次,我會親自了結(jié)?!?/p>
婦人站在原地,看著兒子的背影,眼中淚光閃爍。
正午的日頭高懸,書房里卻仿佛還停留在黎明時分,陰晴不定。
林挽低頭看著手中的殘片與星象圖,心中五味雜陳。
真相,似乎離她更近了。
而更大的風暴,也即將來臨。
夜色像墨汁一樣漫過將軍府的屋脊。林挽坐在偏廳的案幾前,手指摩挲著那塊“莫”字令牌,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
外頭傳來腳步聲,輕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她不動聲色地將令牌藏進袖中,抬眼時正對上莫云成絳走進來的目光。
他換了一身深色衣裳,腰間佩劍未帶鞘??匆娝难凵?,他頓了頓,沒說話。
“你娘呢?”林挽問。
“睡了?!彼叩剿龑γ孀拢八f趕了幾天路,有些累?!?/p>
“你信她?”
莫云成絳盯著她的臉:“你不信?”
“我不知道?!绷滞齑瓜卵酆?,“但她不該知道陸家商隊的事。那是你爹昏迷前才說出來的?!?/p>
莫云成絳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將一物推到她面前。
是那枚玉佩。
“我娘給你的?!彼f,“她說這是你爹的謝禮。”
林挽看著玉佩,指尖懸在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莫云成絳低聲道:“她還告訴我一件事?!?/p>
林挽抬頭。
“她說當年陸千霜逼你爹合作時,提了一個條件——只要他聽話,她就放你一條生路?!?/p>
林挽瞳孔猛地一縮。
“你爹答應了。”莫云成絳聲音很輕,“所以他才能活著回來,帶著你。”
空氣仿佛凝固。
林挽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你早就知道?!彼а溃澳阍缇椭牢业皇桥淹?!”
莫云成絳沒否認。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聲音發(fā)顫,“我恨了他這么多年,你卻……你卻一直瞞著我!”
“如果我說了呢?”他終于抬頭,眼神平靜卻鋒利,“你會相信嗎?”
林挽愣住。
“你不會?!彼酒鹕恚平徊?,“你會覺得我在替我爹開脫,替他贖罪。你會更恨他,更恨我?!?/p>
林挽后退半步,背抵上冰冷的墻壁。
“所以我不說?!彼麎旱吐曇簦拔乙阌H眼看到證據(jù),親耳聽到真相。我不想你再被任何人利用?!?/p>
她喉嚨發(fā)緊,想反駁,卻說不出話。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是斂舟。
“將軍,不好了!”他沖進來,喘著氣,“陸家商隊提前出發(fā)了!”
莫云成絳臉色一沉:“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前?!睌恐鄄亮税押?,“說是接到密令,必須連夜趕往邊關(guān)?!?/p>
林挽心頭一跳:“他們要逃?!?/p>
莫云成絳轉(zhuǎn)身抓起劍:“來不及等天黑了,現(xiàn)在就走?!?/p>
“等等!”林挽拉住他的手臂,“你娘怎么辦?”
莫云成絳回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她不會跟我們走?!?/p>
果然,當他們趕到客房時,屋內(nèi)空無一人,桌上留著一封短箋。
“她走了?!蹦瞥山{看完信,聲音冷了幾分,“她說她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林挽攥緊袖中的令牌,心里泛起一絲不安。
但他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多想。
三更天,林挽和莫云成絳策馬離開將軍府,直奔陸家商隊必經(jīng)之路。
夜風呼嘯,吹散了最后一絲晨光殘留的氣息。
前方,是未知的真相,也是更大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