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安全點”并非沈落落想象中更加冰冷的囚籠，反而出乎意料。
這是一處位于城市邊緣濕地公園深處的私人療養(yǎng)院，環(huán)境清幽得近乎與世隔絕。獨棟的木屋別墅臨水而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搖曳的蘆葦蕩和開闊的水面，陽光灑下，波光粼粼，空氣里彌漫著青草和水汽的清新味道，偶爾有水鳥掠過湖面，留下清脆的鳴叫。
內(nèi)部裝修是極簡的北歐風(fēng)格，原木和白色為主色調(diào)，溫暖而舒適，所有家具邊角都貼心地包裹了防撞條，隨處可見適合幼兒的軟墊和玩具，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游戲室。醫(yī)療設(shè)備和護理人員就在毗鄰的附屬樓里，24小時待命，卻巧妙地隱藏在環(huán)境之中，不會帶來過多的壓迫感。
比起沈敘白那間充滿了冰冷資本氣息的公寓和消毒水味的醫(yī)療中心，這里更像一個精心打造的、與世無爭的避難所。
但沈落落心中的不安并未因此減少分毫。越是平靜祥和，越是讓她覺得像暴風(fēng)雨前虛假的寧靜。那些窺視的眼睛，那個毒蛇般的“S”符號，如同無形的陰影，依舊籠罩在她心頭。她像一只被驚擾的雀鳥，即便被放入黃金打造的籠中，依舊時刻警惕著籠外的風(fēng)聲鶴唳。
念念倒是很快適應(yīng)了新環(huán)境，被專業(yè)的育兒師帶著在游戲室里玩耍，咯咯的笑聲偶爾透過窗戶傳來，是這片寧靜中最讓人安心的音符。
沈落落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瀲滟的湖光水色，手里無意識地捏著手機。信號是滿格，但她不敢輕易聯(lián)系任何人。蘇曉可？劉老師？她不能把危險帶給她們。一種深切的孤獨感和無力感攫住了她。
房門被輕輕敲響。
林晚端著一杯溫水和沈落落需要按時服用的消炎藥走了進來。她已經(jīng)換下了職業(yè)套裝，穿著一身質(zhì)地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和休閑褲，盤起的長發(fā)也放了下來，柔和了幾分她身上那股銳利的精英氣，但眼神依舊冷靜專業(yè)，步伐干脆利落。
“沈小姐，該吃藥了?！绷滞韺⑺退幤旁谏蚵渎涿媲暗牟鑾咨?，聲音平穩(wěn)。
“謝謝?！鄙蚵渎涞吐暤乐x，拿起藥片吞下。溫水劃過喉嚨，卻帶不走那份滯澀感。
林晚沒有立刻離開，她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沈落落依舊帶著憂色的臉上，沉默了幾秒，忽然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卻不再是純粹的公務(wù)口吻：“這里的安保級別是最高規(guī)格，外圍有專業(yè)團隊二十四小時值守，您可以放心?！?/p>
沈落落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向她。這是林晚第一次對她表現(xiàn)出超出職責(zé)范圍的……算是安撫嗎？
林晚迎著她的目光，眼神依舊清澈冷靜，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距離感。她微微側(cè)身，示意了一下窗外看似毫無防備的自然景色：“所有的景觀都經(jīng)過特殊設(shè)計，視野開闊，不存在監(jiān)控死角。水下和蘆葦蕩里都有感應(yīng)裝置。除非對方動用軍隊，否則連一只陌生的水鳥都飛不進來?！?/p>
她的解釋專業(yè)而冷靜，卻奇異地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沈落落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因為這些話而稍微松弛了一絲絲。她看著林晚，忽然注意到她垂在身側(cè)、依舊紅腫的左手手背。
“你的手……還好嗎？”沈落落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林晚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手指：“小傷。不影響工作。”
又是這種拒人千里的冷淡。沈落落識趣地不再多問，低下頭繼續(xù)看著水面。
林晚似乎完成了任務(wù)，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依舊平穩(wěn)地傳來：“宋清在我們手里?！?/p>
沈落落猛地抬起頭！
林晚側(cè)過身，余光掃過她驚愕的臉，繼續(xù)道：“他提供了不少關(guān)于宋硯和那幅畫的信息。沈總監(jiān)正在處理?；蛟S……很快會有新的進展?！?/p>
說完，她不再停留，拉開門走了出去。
宋清……被抓了？提供了信息？
這個消息像一塊石頭投入沈落落沉寂的心湖，激起層層波瀾。是那個穿著米白色亞麻襯衫、看起來桀驁不馴的藝術(shù)家？他哥哥宋硯……到底卷入了多深？那幅畫……又藏著什么秘密？
林晚最后那句話，像是一顆微弱的火種，在她冰冷的絕望中，勉強點燃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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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敘遠資本總部地下某間絕對隔音的審訊室內(nèi)。
氣氛與濕地療養(yǎng)院的寧靜祥和截然相反。冰冷的白光從天花板直射下來，照得房間內(nèi)纖塵畢現(xiàn)，只有一張金屬桌子和兩把椅子，墻壁是特殊的吸音材料，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
宋清坐在桌子一側(cè)的椅子上，臉色蒼白，眼下一片青黑，平時那股藝術(shù)家的灑脫不羈蕩然無存，只剩下惶恐、疲憊和一絲殘存的倔強。他面前放著紙筆。
沈敘白坐在他對面，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已經(jīng)換回了筆挺的深色西裝，每一個細節(jié)都一絲不茍，恢復(fù)了那個掌控一切的資本帝王模樣。只是臉色依舊透著失血后的蒼白，眼底深處是萬年不化的寒冰，以及一絲極度壓抑的、審視獵物般的耐心。
他并沒有疾言厲色，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那樣平靜地看著宋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剖析著對方每一絲細微的情緒波動。無形的壓力卻比任何吼叫和威脅都更加令人窒息。
“所以，”沈敘白終于開口，聲音平穩(wěn)冰冷，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清晰，“你最后一次見到宋硯，是在一個月前，他的個人畫室。他當(dāng)時情緒很不穩(wěn)定，反復(fù)修改那幅后來讓你送去‘霧靄’畫廊的畫？”
宋清喉嚨滾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是。他看起來很焦慮，睡眠不足的樣子，一直在喝酒……說那幅畫很重要，必須完美……還說什么……‘時間不多了’、‘他們不會放過我’之類的怪話……”他的聲音有些干澀沙啞。
“他們？”沈敘白精準(zhǔn)地抓住了這個詞。
“我不知道！”宋清有些激動地抬起頭，“我問過他！但他不肯說！只是變得很警惕，疑神疑鬼！好像……好像很害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有一次我去畫室，甚至發(fā)現(xiàn)他……他在用那種特制的防窺膜貼畫室的窗戶！”
沈敘白眼底的冰芒微微閃動了一下?！澳欠嫷膬?nèi)容，除了你之前描述的，還有什么特別之處？比如，用了什么特殊的顏料？或者，畫布背后有沒有夾層？簽名？日期？”
宋清努力回憶著，眉頭緊鎖：“顏料……就是他很常用的那種高級油畫顏料，牌子我都認得……畫布是很厚的定制款，我沒注意背后……簽名……”他忽然頓住了，眼神有些茫然，“好像……沒有簽名？對！那幅畫他沒有簽名！這很不正常！他每幅畫完成都會簽名的！而且……日期……”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像是抓住了某個關(guān)鍵的線頭：“日期！我想起來了！他好像在那幅畫的背面，用很淡的鉛筆，寫了一個日期！不是完成日期，是一個……未來的日期！”
“什么日期？”沈敘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前傾了一絲。
“是……是……”宋清用力揉著太陽穴，努力回憶，“好像是……10月27日？對！就是10月27日！今年的！”
10月27日。距離現(xiàn)在，還有不到三周。
沈敘白沉默著，指尖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了一下，發(fā)出極輕的“嗒”聲。眼底深處，無數(shù)信息碎片正在瘋狂地重組、計算。
“Evelyn?！彼鲁鲞@個名字，“宋硯之前提過她嗎？或者，你有沒有在他身邊見過一個喜歡戴尾戒、尾戒圖案是荊棘環(huán)繞雙‘S’的男人？”
宋清茫然地搖頭：“Evelyn……沒聽過。尾戒男人……也沒印象。我哥的社交圈其實很窄，除了畫廊和拍賣行的人，很少接觸別的……”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語氣變得有些不確定，“不過……大概半年前，有一次我去畫室，好像撞見一個穿著很講究、看起來像律師或者銀行經(jīng)理的男人從他那里出來……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我哥那天情緒也很差，還摔了杯子……但我沒看清那個男人的臉，更沒注意什么尾戒……”
半年前。銀行經(jīng)理或律師模樣的人。
沈敘白眼底的冰層之下，似乎有暗流洶涌了一下。他不再追問，只是將面前的一疊白紙和一支鉛筆推到宋清面前。
“把你能想到的，宋硯最近半年接觸過的所有異常的人、事、物，包括那個銀行經(jīng)理模樣的人，所有細節(jié)，無論多瑣碎，全部寫下來，畫下來。”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宋清看著那疊紙和筆，像是看到了某種刑具，臉色更白了。但他不敢反抗，只能顫抖著手拿起鉛筆，開始艱難地回憶和書寫。
審訊室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沈敘白冰冷沉靜的、如同深淵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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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地療養(yǎng)院。
夕陽將湖面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念念玩累了，被育兒師帶去洗澡準(zhǔn)備吃晚餐。
沈落落獨自坐在湖邊木質(zhì)平臺的躺椅上，看著落日一點點沉入蘆葦蕩盡頭。林晚帶來的那點關(guān)于宋清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散去后，留下的依舊是漫無邊際的等待和不安。
身后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沈落落回過頭。
沈敘白不知何時來了，正站在不遠處。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身影，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層看似溫暖卻依舊疏離的光暈。他換下了西裝，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時的凌厲，但眼神依舊深邃難測。
他沒有走近，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被夕陽染上暖色的側(cè)臉和額角潔白的紗布上。
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空氣里彌漫著黃昏的靜謐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張力。
良久，沈敘白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平時似乎低沉緩和了一絲，卻依舊聽不出太多情緒：“宋清交代了一個日期。10月27日?！?/p>
沈落落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看向他。
“畫在Evelyn手里，暫時動不了?！彼^續(xù)道，語氣平靜得像在分析一份財報，“但從宋硯之前的異常和這個日期來看，那幅畫，很可能是一個……倒計時?；蛘撸粋€觸發(fā)點。”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側(cè)臉線條在夕陽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們還有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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