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安全點的“心跳”聲在死寂的礦道中如同微弱的燈塔。無恙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鹽巖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耳后那片異變的、形似微型音叉的鱗片結構。每一次細微的觸碰,都傳來干燥的刺痛和一種奇異的、對聲波近乎饑渴的感知力。他能“聽”到遠處鹽塵落下的沙沙聲,礦坑深處低語的模糊頻率,甚至能感知到身邊老礦工約翰沉重呼吸時肺部粘液的微弱振動。
手腕上的水分計量器:【61%】。每一次呼吸都在帶走寶貴的水分。
“暗河遺跡是唯一的線索。”約翰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指著自己那本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破爛筆記,“議會的老鼠們肯定在下面找東西...‘原初之水’的傳說,源頭就在古河道源頭,靠近‘共鳴鉆機’的老巢?!彼麥啙岬难劬镩W爍著混合了恐懼和貪婪的光,“找到它...也許就能離開這鬼地方。”
另外兩名幸存的玩家——沉默寡言的年輕女子“靜流”和手臂上纏繞著繃帶的壯漢“巖盾”——默默檢查著裝備。巖盾的繃帶下,鹽晶的白色斑點已經隱約可見。
祁斯年——GEOS-7——獨自站在安全點邊緣,面罩下的呼吸平穩(wěn)得近乎機械。他正用地質錘末端附帶的精密探針,在一塊相對穩(wěn)定的鹽巖壁上刻畫著什么。不是地圖標記,而是一系列復雜的頻率波形和共振節(jié)點圖。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測繪世界里,對即將進行的危險任務漠不關心。只有在他偶爾抬頭,面罩視窗掃過無恙時,無恙才能捕捉到那鏡片后一閃而逝的、難以解讀的微光。
“GEOS-7,我們需要你帶路。”約翰對著那個冰冷的背影喊道,聲音在礦道里顯得格外突兀。
祁斯年停下刻畫,緩緩轉過身。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帶著厚實手套的手指,指向礦道下方一個被巨大鹽晶柱半掩的、傾斜向下的裂口。裂口邊緣覆蓋著厚厚的、像陳舊積雪一樣的鹽霜,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令人窒息的干燥氣息。那里就是通往干涸暗河遺跡的入口。
暗河遺跡。
踏入裂口的瞬間,環(huán)境陡然劇變??諝飧稍锏梅路鹉茳c燃,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鹽針扎進肺葉。腳下不再是相對堅實的礦道,而是覆蓋著厚厚一層、如同酥脆蛋殼般的鹽殼。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令人心驚的“咔嚓”碎裂聲。鹽殼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犬牙交錯的鹽蝕坑洞,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光線極度昏暗,只有頭盔燈和GEOS-7攜帶的強光探照燈在濃重的鹽塵中劃出有限的光柱。巨大的、扭曲的鹽晶簇如同怪物的獠牙從洞頂垂下,或從河床(如果這能稱為河床的話)中猙獰刺出。四周一片死寂,連礦坑低語在這里都消失了,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呼吸、鹽殼碎裂的聲音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這些聲音在極度干燥和特殊結構中顯得異常清晰和刺耳。
“小心...這些鹽殼下面是空的...”靜流的聲音帶著顫抖,她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巖盾用一根合金撬棍試探著前方,鹽殼應聲塌陷一大片,露出下面深不見底的黑洞,一股帶著古老塵埃和極致干燥的冷風從洞中涌出?!霸撍溃 彼淞R著后退。
只有GEOS-7的步伐穩(wěn)定而精準。他似乎對腳下的危險有著某種預知般的直覺,總能避開最脆弱的鹽殼區(qū)域。他手中的聲波探測儀持續(xù)發(fā)出低沉的“嘀嗒”聲,屏幕上顯示著復雜的波形和空洞結構圖,為隊伍指引著相對安全的路徑。
“看那邊!”靜流忽然壓低聲音驚呼,頭盔燈光指向側前方一處相對開闊的河床洼地。
洼地中央,矗立著一簇異常巨大、結構復雜得令人目眩的鹽晶。它不像其他晶簇那樣呈現(xiàn)死白色,而是泛著一種詭異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澤。晶簇周圍,散落著許多半埋在鹽殼里的、扭曲的人形鹽雕。它們保持著各種絕望的姿態(tài):伸手向天、蜷縮在地、互相拉扯...
“是‘回聲魅影’的源頭...‘大靜默’的現(xiàn)場...”約翰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他下意識地后退,水分計量器因為恐懼加劇的呼吸而加速下滑:【59%】。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當隊伍的光線集中到那暗紅鹽晶簇上時,晶簇內部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
嗡——!一陣無聲的、卻直擊靈魂的精神沖擊波席卷而來!眾人瞬間頭痛欲裂,眼前發(fā)黑!
緊接著,暗紅色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漿般流淌出來,迅速凝聚成數(shù)十個半透明的人形——回聲魅影!它們不再是之前見到的模糊個體,而是清晰得能看到他們臉上最后凝固的、因極度恐懼和窒息而扭曲的表情!它們無聲地重復著生命最后一刻的動作:徒勞地抓撓著自己的喉嚨,絕望地張大嘴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互相推擠踩踏試圖逃離...
它們沒有發(fā)出任何物理聲響,但一種純粹的、凍結靈魂的無聲尖嘯直接灌入每個人的腦海!比任何物理噪音都更恐怖!更令人崩潰!
“呃啊——!”巖盾抱著頭跪倒在地,手臂繃帶下的鹽晶肉眼可見地加速蔓延!靜流痛苦地蜷縮起來,眼淚剛涌出眼眶就在瞬間蒸發(fā),留下兩道白色的鹽痕。約翰更是面無人色,水分計量器狂跌至【55%】!
而無恙,則感覺耳后的音叉鱗片如同被投入熔爐般灼熱劇痛!塞壬基因與這純粹由“聲音消失的恐懼”和“無聲死亡”構成的強大精神沖擊產生了劇烈的排異反應!他的視野開始扭曲,耳邊卻詭異地響起了深海般的嗡鳴——那是他自身基因在極端干燥和負面聲波刺激下的應激反應!
“離開這里!別靠近魅影!”無恙強忍著痛苦嘶吼,試圖用自身能力制造屏障,但鱗片的劇痛讓他難以集中精神。
就在這混亂絕望的時刻,一道灰白色的身影猛地擋在了無恙身前!
是GEOS-7!
他不知何時摘掉了那巨大的降噪耳罩(此刻正掛在他脖子上),直面那恐怖的無聲尖嘯和蜂擁而來的暗紅魅影!他的身體在強大的精神沖擊下劇烈顫抖,防護服下的肌肉緊繃到極限。但他沒有退縮,而是迅速從工具箱中抽出一個圓柱形的裝置——聲波驅散器!
他毫不猶豫地將驅散器的功率推到最大,對準魅影群的核心——那暗紅色的鹽晶簇!
嗞——嗡——?。?!
一股高頻、刺耳的聲波爆發(fā)出來!這聲音在極度干燥的環(huán)境中傳播異常清晰,如同無數(shù)玻璃碎片在刮擦耳膜!這是專門用來干擾低穩(wěn)定性記憶鹽晶和驅散弱化魅影的武器!
暗紅色的魅影群在高頻聲波的沖擊下劇烈波動、扭曲,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它們無聲的尖嘯被打斷,沖擊力驟減!
然而,那核心的暗紅晶簇似乎被激怒了!它爆發(fā)出更強烈的紅光!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暗紅色的精神沖擊束,如同毒蛇般射向正在操作驅散器的GEOS-7!
太快了!距離太近了!
“小心!”無恙的警告剛出口。
噗嗤!那道暗紅光束沒有物理沖擊力,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融穿了GEOS-7左臂外側的防護服!厚實的帆布和下面的襯里如同紙片般碳化、碎裂!
“呃!”一聲壓抑的、帶著明顯痛苦的悶哼從GEOS-7的面罩下傳出!這是無恙第一次在這個冰冷的測繪員身上聽到屬于“人”的聲音!
更恐怖的是,防護服破損處暴露的皮膚,在接觸到高濃度暗紅鹽晶塵埃和光束殘余能量的瞬間,發(fā)生了駭人的變化!皮膚下的水分被瘋狂抽離,析出大量細密的白色鹽晶顆粒,同時皮膚本身開始變得灰白、僵硬,如同迅速風干的皮革!鹽晶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他的小臂向上蔓延!
高頻驅散器的聲音戛然而止。GEOS-7的身體晃了晃,手中的裝置脫手掉落,在鹽殼上砸出沉悶的聲響。他左手死死抓住正在鹽晶化的右臂,試圖阻止那可怕的蔓延,但效果微乎其微。
暗紅魅影失去了高頻聲波的壓制,再次變得凝實,帶著更深的怨毒“看”向受傷的GEOS-7和無恙!
憤怒和一種撕心裂肺的恐慌瞬間淹沒了無恙!看著祁斯年(無論他現(xiàn)在是誰)為了保護自己而遭受如此可怕的侵蝕,看著那熟悉的手臂正在變成冰冷的鹽雕...塞壬基因與干燥環(huán)境、與魅影負面精神力的劇烈沖突,在這一刻被強烈的守護意志強行壓下!
“滾開!”
無恙發(fā)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咆哮!這咆哮并非完全依靠聲帶,而是驅動了耳后那異變的音叉鱗片!一股無形的、高頻的、帶著塞壬原始憤怒的定向聲波沖擊從他身上爆發(fā)出來!
嗡——!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錘砸中!他前方的鹽塵瞬間被清空出一個錐形通道!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暗紅魅影如同被重擊的煙霧,慘叫著(無聲的)扭曲潰散!連那核心的暗紅晶簇都劇烈搖晃起來,光芒黯淡了幾分!
靜流、巖盾和約翰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大聲波震得頭暈目眩,暫時脫離了魅影的精神控制,但也驚恐地看著無恙——他耳后的鱗片周圍,皮膚因為過度使用能力而崩裂,滲出的卻不是血,而是細小的、帶著微光的鹽粒!
“走!趁現(xiàn)在!”無恙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GEOS-7,感覺對方身體的重量和異常的冰冷。鹽晶化的右臂觸感堅硬而粗糙。
約翰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帶頭沖向遺跡深處。靜流和巖盾緊隨其后。無恙半拖半抱著GEOS-7,咬牙跟上。身后,暗紅晶簇的光芒重新亮起,潰散的魅影正在重新凝聚...
不知在危機四伏的鹽殼河床上奔逃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不同。河床在這里收窄,匯入一個巨大的、由無數(shù)巨型鹽晶柱支撐的天然洞窟。洞窟中央,靜靜矗立著一臺難以形容的龐大機器——
共鳴鉆機。
它像一個由銹蝕鋼鐵和粗大管道構成的猙獰巨獸,機身布滿斑駁的鹽霜。鉆頭部分深深嵌入洞窟盡頭的巖壁,那里覆蓋著比其他地方更厚、顏色更深邃的鹽晶層,隱隱透出不詳?shù)陌底仙鉂?。鉆機周圍連接著復雜的線纜和能量導管,一直延伸到洞窟側壁上開鑿出的一個平臺。平臺上,三個穿著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華貴但破敗長袍的身影,正圍著一個懸浮的、閃爍著數(shù)據光芒的古老操作臺。
鹽髓議會。
他們似乎并未被遠處的騷動驚動,或者說毫不在意。他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操作臺上,進行著鉆機重啟前的最后調試。
而在鉆機基座旁,一堆被隨意丟棄的古老設備殘骸中,無恙的目光猛地被一個東西吸引——一個半埋在鹽塵里的、破損的金屬箱子,箱蓋上烙印著一個模糊卻眼熟的標志:一個被閃電貫穿的、盛滿液體的燒杯。
系統(tǒng)早期實驗場的標志!
“找到了...議會的實驗室記錄...”約翰的聲音帶著狂喜和貪婪,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堆殘骸。
就在這時,GEOS-7的身體猛地一沉,幾乎將無恙帶倒。他鹽晶化的右臂蔓延速度似乎加快了,已經覆蓋了整個小臂,并向肩膀侵蝕。面罩下傳來壓抑的、痛苦的喘息。他抬起還能活動的左手,指向洞窟深處鉆機后方、那片顏色最深沉的鹽晶巖壁,然后艱難地在無恙的手臂上敲擊出一段簡短、急促的摩爾斯電碼:
..-.--..-.--...-.--..-.--.(W-A-T-E-R)(水?源頭?)
接著,他的手指又指向正在操作臺上的議會三人,敲擊出:-...--.--...-.-.-..-...---....(D-A-N-G-E-R C-L-O-S-E)(危險臨近)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耗盡了力氣,身體更加冰冷沉重。
無恙的心沉了下去。議會就在眼前,鉆機重啟在即,祁斯年危在旦夕,而所謂的“原初之水”似乎就在鉆機后方那片最危險的區(qū)域。
就在約翰的手即將觸碰到那個金屬箱時,平臺上,那位身穿繡著復雜鹽晶花紋長袍、頭戴透明鹽晶頭冠的議會成員(似乎是首席)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只露出一雙閃爍著非人藍光的眼睛。他并未看向約翰,而是直接鎖定了扶著GEOS-7的無恙。
一個冰冷、干燥、仿佛無數(shù)鹽粒摩擦的聲音,直接在所有人心底響起:
“完美的聲源...終于送上門了。抓住他。重啟‘大地之喉’(指鉆機)的共鳴器...有著落了?!?/p>
隨著他的話語,平臺上另外兩名議會成員也轉過身。他們的長袍下擺無風自動,露出部分身體——那并非血肉,而是與灰白色鹽晶完美共生、閃爍著無機質光澤的晶體結構!
真正的獵手,此刻才露出獠牙。而重傷的祁斯年,正依靠在無恙身上,鹽晶的死亡氣息不斷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