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交設計稿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智安重新變回了那個趴在玻璃柜臺后寫作業(yè)、拿著賬本核對數(shù)據(jù)的金家女兒。

東大門市場的喧囂依舊，只是偶爾，當她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時，目光會失去焦點。

鉛筆尖在草稿紙的空白處無意識地游走，勾勒出幾道流暢的、模仿聲波擴散的褶皺線條，或是舞臺追光燈下才會顯現(xiàn)的、銳利的明暗交界線。

直到一周后，一封來自青少年時尚造型設計大賽組委會的電子郵件，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這份刻意維持的日常。

她的設計——那套從《Adore U》舞臺汲取靈感、被命名為「脈沖星（Pulsar）」的三件套系列草圖——成功通過了初選海選，晉級至實物制衣環(huán)節(jié)。

消息傳來時，智安正踮著腳，幫阿爸清點一批新到的、質(zhì)量略微上乘的服裝。

手機在圍裙口袋里震動，她劃開屏幕，陌生的發(fā)件人和標題讓她心跳漏了一拍。快速瀏覽完那幾行簡短的官方通知。

她的腿腳有點發(fā)軟無力地蹲了下去，好像之前刻意的支撐都卸了力。

把發(fā)燙的臉頰深深埋進膝蓋里，只有微微發(fā)顫的肩膀和用力到發(fā)白的指尖，泄露了她內(nèi)心海嘯般的悸動。

智安阿爸“扭到腳了？”

阿爸停下手里的活，低頭看她。

智安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但眼睛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星星。她把手機屏幕舉到他面前，聲音因為極力壓抑情緒而顯得有些沙啞。

智安“阿爸……過了?！?/p>

智安“海選過了?！?/p>

智安阿爸瞇眼看了會兒，突然“噗嗤”笑出聲

他伸手揉亂女兒的頭發(fā)

智安阿爸“喲！真選上了？”

智安阿爸“我就說嘛，我女兒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智安阿爸“獎勵！別告訴你媽?！?/p>

說著又從柜臺底下摸出顆水果糖塞給她。

智安默默把糖收進圍裙口袋，繼續(xù)整理賬本，她阿爸到底什么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她不愛吃糖。

智安“樣品布不夠了，下午我去趟南大門?！?/p>

智安阿爸“去去去！”

智安阿爸“挑點好的！記店里賬上！”

說完又低頭嘀咕，阿爸揮揮手

智安阿爸“反正最后都是成本價……”

然而，畫圖與將圖紙變?yōu)楝F(xiàn)實之間，隔著一道名為“工藝”的鴻溝。

制衣環(huán)節(jié)的殘酷，很快便顯露無疑。她為「脈沖星」系列精心挑選的第一批面料——那些在圖紙上看起來極具未來感的銀灰色高科技涂層布、線條硬朗的復合材質(zhì)——在實際操作中變成了噩夢。

縫紉機的機針幾乎無法在這種光滑而缺乏韌性的面料上留下均勻的針腳，稍一用力或速度稍快，面料就會撕裂、起皺，甚至涂層面會脆裂剝落。

她預想中那些利落的切割線條和充滿動感的層次，在現(xiàn)實中變成了一堆僵硬、破裂、毫無生氣的碎片。

工作臺上很快堆滿了失敗的試驗品，像一片冰冷的、銀灰色的廢墟。

智安對著那臺即便上了油也依然會偶爾發(fā)出沉重嘆息的老式縫紉機，第一次嘗到了束手無策的焦躁和挫敗。

那些曾在側幕前沖擊著她的、澎湃的舞臺生命力，此刻卻被困在了這些不聽使喚的布料里，無法掙脫。

她習慣性地摸出手機，指尖懸在那個熟悉的、安靜的KKT群組「服裝」之上，卻遲遲沒有點下去。（經(jīng)過人氣歌謠錄制日和SVT全員碰上之后，大家都死皮賴臉擠進了本來只有五人的群，加上她滿滿當當十四個人）

他們此刻大概在另一個城市的某個練習室里，揮汗如雨，為下一個渺茫的打歌機會拼命。

她不能，也不該用自己的難題去打擾那片更為艱難的戰(zhàn)場。

就在她準備放下手機時，屏幕卻先亮了起來。

發(fā)信人是尹凈漢。發(fā)來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張顯然是在忙碌中抓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權順榮正對著待機室略顯斑駁的鏡子齜牙咧嘴地整理衣領，表情苦惱。

放大圖片仔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他身上那件舞臺服的內(nèi)側袖口，那一圈橙色的老虎爪印繡線，有一處極細微的開了線，一個小線頭正俏皮地翹著。

尹凈漢「智安xi，這個…有辦法遠程指導一下嗎？?? 順榮很擔心下次上臺動作太大會徹底崩開…他說感覺已經(jīng)有風灌進去了。(⊙﹏⊙)」

照片的遠景虛化里，還能看到其他成員模糊的身影：有的靠著墻補水，有的低頭看手機，有的對著鏡子反復練習一個表情。是一種疲憊、忙碌，卻依然緊密相連的日常。

智安看著那張照片和那個小小的、亟待修復的線頭，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無法抑制地彎了起來。

胸腔里那股焦躁的濁氣，仿佛忽然間被這個具體而微小的問題戳了一個小孔，悄無聲息地泄掉了。

她仔細回復過去詳細的針法步驟，告訴他是應該用回針法加固還是直接打個特殊的小結更好，甚至擔心文字說不清，還迅速在草稿紙背面畫了張簡單的示意圖，拍照傳了過去。

放下手機，她再次看向工作臺上那堆昂貴卻無用的“未來感”廢料，她決定暫時休戰(zhàn)，第二天再去一次南大門。

這一次，她徹底拋開了對圖紙表象的執(zhí)念。她不再尋找那些看起來“酷”的面料，而是開始用指尖去觸摸、揉捏、甚至聆聽布料的聲響。

她挑選了既有筋骨又能隨動作產(chǎn)生微妙持久褶皺的混紡記憶面料。

又拿了幾種質(zhì)地輕薄、卻因為在紡織時加入異色紗線而帶有韌性暗紋的提花織料，這種料子在靜態(tài)下低調(diào)，但一動起來，暗紋會產(chǎn)生流水般的光影變化。

她甚至回家翻出了一些阿爸囤積的、試驗性的彩色金屬紗線，嘗試用老舊的鉤針自己編織出具有脈沖感波紋的立體紋理貼片。

她思考的核心不再是“看起來像什么”，而是“動起來會怎樣”。

剪刀重新響起，這一次的聲音果斷而堅定?？p紉機再次開始歌唱，聲音雖舊，卻穩(wěn)了許多，噠噠噠地像是敲打著某種堅定的節(jié)拍。

她反復試驗著各種拼接方式：在肩胛骨和肘關節(jié)等活動頻繁的區(qū)域，巧妙地嵌入隱藏的彈性氨綸面料。

將不同硬度、光澤度的面料進行碰撞式拼接，以此來模擬聲波震動時產(chǎn)生的視覺偏差；她甚至拆了一件不要的舊衣服，研究里面的襯布結構，學習如何讓衣服的輪廓既挺括又不失靈動。

失敗依舊層出不窮，拆線刀成了她使用最頻繁的工具。但這一次，每一處失敗都變成了一個具體的問題：是針腳密度不對？是面料預縮沒做好？還是剪裁角度需要調(diào)整？她能從每一次失敗里學到新的東西。

深夜里，閣樓的燈依舊亮得像一顆不肯熄滅的星。偶爾，KKT上會跳出SEVENTEEN成員們從不同城市、不同待機室發(fā)來的零星信息。

有時是李碩珉發(fā)來的一張路邊看到的、顏色奇異得像打翻調(diào)色盤的落日；有時是權順榮抱怨練習服腋下又被撕裂的哭臉表情包；有時是尹凈漢在凌晨發(fā)來的一句沒頭沒尾的「智安xi，F(xiàn)ighting!」。

這些碎片化的、來自遠方的訊息，像一顆顆微弱卻真實的星辰，無聲地閃爍在她漫長而孤獨的夜晚里，告訴她，她并非一個人在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