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龍神契約

幽深的祭壇深處，夜風(fēng)如低語般輕拂過斑駁古老的石柱，攜著遠(yuǎn)古塵埃的呢喃，在寂靜中悄然回蕩。穹頂之上，星辰緩緩流轉(zhuǎn)，銀輝灑落，仿佛無數(shù)雙亙古之眼，靜默地注視著這片被時光遺忘的圣地。中央的光膜如靜水微瀾，泛起層層銀藍(lán)色的漣漪，宛如連接兩個世界的神秘門戶，閃爍著神性與命運交織的微光。

忽然，一道高渺而莊嚴(yán)的身影自光中緩緩浮現(xiàn)——那并非血肉之軀，而是由純粹神性凝聚而成的神影。輪廓朦朧卻氣勢如山，雙目如倒懸的星河，深邃無垠，凝視著立于祭壇前的少年，目光穿透靈魂，直抵命運的根源。

“汝承龍魂，可繼神位?！鄙裼爸暡凰品惨?，而是自天地初開便回蕩于虛空的法則之語，每一個字都如雷霆落心，深深鐫刻進(jìn)靈魂深處，“然，欲登神座，必舍凡心?！?/p>

萊恩立于光膜之前，鎧甲上仍染著未干的血跡，那是他穿越龍骨荒原、踏過焦土與背叛所留下的印記，每一道劃痕都銘刻著生死抉擇。他仰首，目光堅定，卻難掩眼底那一絲深藏的困惑：“何為凡心？”

神影微微頷首，周身光紋流轉(zhuǎn)，如同宇宙初開時的符文在虛空中低吟，仿佛在解析天地最幽微的奧義：“凡心者，愛也，痛也，記憶也。是母親掌心的溫度，是戰(zhàn)友臨終前的低語，是故鄉(xiāng)風(fēng)中飄來的麥香，是深夜獨坐時心頭泛起的悔與念。此皆凡塵之羈絆，亦是神性之桎梏。唯有斬斷，方得超脫?！?/p>

話音落下的剎那，祭壇四周的空氣驟然凝滯，仿佛連時間也為之凍結(jié)。萊恩的意識如被無形之手拽入記憶的漩渦——他看見母后在昏黃宮燈下為他縫補戰(zhàn)袍，嘴角含笑，眼角卻刻著歲月的疲憊；他聽見王城百姓在凱旋日的歡呼，聲浪如潮，將他的名字傳遍山河；他更看見那場雪夜之戰(zhàn)，戰(zhàn)友阿瑞克為他擋下致命一擊，倒在血泊中，唇邊仍掛著笑意，輕聲道：“萊恩，活下去?！?/p>

一幕幕如刀鋒劃過心扉，痛得他幾乎跪地顫抖。

他閉上雙眼，呼吸沉重，胸膛起伏如風(fēng)暴前的海面。若成神，便要斬斷這些情感，遺忘所有曾溫暖過他的瞬間，抹去那些曾為他流血犧牲之人的面容。那樣的“神”，還是他嗎？那樣的“勝利”，又算什么勝利？

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卻如驚雷貫耳，震徹天地：“若失此心，勝又有何義？若登神座卻再不能為逝者落淚，不能為生者動容，那不過是披著神性外衣的空殼。我不愿。”

神影沉默，光膜劇烈波動，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凡人之言震顫。終于，一聲悠長的嘆息自虛空中響起，帶著幾分悲憫，幾分不解：“非常道……汝所執(zhí)者，非神途?！?/p>

“正因非常道，我才走。”萊恩睜開眼，眸中不再有猶豫，只有如熔巖般熾熱的決意，如烈火焚盡迷惘。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劃過左臂上那道自幼便存在的龍形烙印——那是龍魂覺醒的印記，是命運的烙印，也是束縛的象征。

“我知神道悠久，萬載傳承，規(guī)則森嚴(yán)。但若神道不容人心，那便不是我所求之道?！彼蛔忠痪?，如誓言鐫刻于天地，“我以龍血為引，以人心為基，不承舊神之位，不循舊神之法。我要走的，是我自己的道?！?/p>

話音未落，他猛然咬破手掌，鮮血如紅寶石般滴落，在祭壇上繪出一道逆向的龍紋。那血紋與光膜接觸的瞬間，竟如活物般蜿蜒而上，與神影所散發(fā)的神性光輝激烈碰撞。光膜開始龜裂，細(xì)密的裂痕如蛛網(wǎng)蔓延，神影的身影在動蕩中扭曲、顫抖，仿佛宇宙秩序正因一人之念而崩塌。

“愚昧！凡心終將引你墮入輪回之苦！”神影怒喝，聲如天雷，試圖以無上威壓震懾這膽敢違逆神律的凡人。

但萊恩不退反進(jìn)，一步踏出，將染血的手掌重重按在光膜中央，掌心滾燙，心火如焚。

“我寧可痛苦，也不愿麻木；寧可銘記，也不愿遺忘。若這便是‘愚昧’，那我甘之如飴！”

轟——！

契約崩裂，光膜如琉璃般碎裂成千萬光點，神影發(fā)出最后一聲不甘的長嘯，終在虛空中消散，化作一縷輕煙，歸于永恒的寂靜。

剎那間，天地失聲，萬籟俱寂。

緊接著，一道無法直視的金光自祭壇核心爆發(fā)，如朝陽破曉，撕裂黑暗；如星河傾瀉，照亮蒼穹。那光芒盡數(shù)涌入萊恩體內(nèi)，熾烈而純粹。那不是神賜的恩典，不是遠(yuǎn)古的傳承，而是龍魂與人心共鳴所喚醒的原始力量——它源于一個凡人對信念的堅守，對情感的珍視，對“我為何而戰(zhàn)”的終極回答。

金光纏繞著他，重塑筋骨，貫通經(jīng)脈，龍鱗自皮膚下浮現(xiàn)又隱去，仿佛遠(yuǎn)古巨龍在他血脈中蘇醒。他的雙眼由深褐轉(zhuǎn)為鎏金，瞳孔中似有龍影盤旋，鱗光隱現(xiàn)。但他沒有感到神化的冰冷，反而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他仍能聽見母親的叮嚀，仍能感受到阿瑞克死前握他手的力度，仍能為這片土地的傷痛而心痛。

這才是他的力量之源。

風(fēng)起云涌，祭壇上的碎石與光塵被卷上高空，形成一道螺旋光柱，直通云霄。遠(yuǎn)方的山脈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群龍齊鳴，長嘯聲回蕩在天地之間，仿佛在迎接一位全新的存在——不是神，也不是凡人，而是超越二者界限的“新道之主”。

萊恩緩緩低頭，看著自己仍在滴血的手掌，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他沒有成神，但他已超越神所定義的極限。他不再是被命運選中的繼承者，而是自己命運的締造者。

“從今往后，”他低聲說道，聲音卻如洪鐘般傳遍四方，回蕩在山川與風(fēng)中，“我不求永生，不求無痛，不求遺忘。我只求——在每一次揮劍時，記得為何而戰(zhàn)；在每一次勝利時，不忘為何而悲。”

金光漸斂，祭壇歸于平靜，唯有晨曦微露，灑在殘破的石階上，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但那一夜，星辰格外明亮，仿佛宇宙也在為某種新秩序的誕生而悄然慶賀。

而在遙遠(yuǎn)的王城，一位老祭司仰望星空，忽然淚流滿面，老淚縱橫：“龍神契約……破了。但新的傳說，才剛剛開始?！?/p>

是的，契約雖破，道卻未斷。萊恩走出祭壇，背影融入晨曦，身影雖無冠冕，卻如日初升。他的腳下沒有神壇，他的頭頂沒有光環(huán)，但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大地上刻下“人心即道”的印記。

這，便是龍神契約的終章，也是新紀(jì)元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