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張澤禹覺得自己像個高度戒備的哨兵,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他驚跳起來。他嚴(yán)防死守,杜絕一切和張極產(chǎn)生非必要交集的可能,連去接水都恨不得等張極離開座位后再行動。
然而,天氣卻不配合他的緊繃。
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天色毫無預(yù)兆地沉了下去,厚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著窗檐,悶雷在遠(yuǎn)處滾動,帶著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班級里起了小小的騷動,沒帶傘的開始低聲商量對策。
張澤禹瞥了眼窗外陰沉的天色,心里咯噔一下。他早上出門時天氣還好,傘自然也是沒帶的。他看了一眼斜后方那個靠窗的位置,張極正支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轉(zhuǎn)著筆,視線落在窗外,側(cè)臉看不出什么情緒。
下課鈴一響,雨點恰好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瞬間就連成一片雨幕,模糊了整個世界。
教室里喧鬧起來,帶傘的呼朋引伴,沒帶傘的哀嚎著沖向樓道口觀望。
張澤禹磨蹭著收拾好東西,走到教學(xué)樓門口時,那里已經(jīng)擠滿了被困住的學(xué)生。雨勢極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帶著泥土氣息的潮濕空氣涌進(jìn)來,混著人群散發(fā)的熱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他站在人群邊緣,望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皺了皺眉。沖去公交站大概需要兩三分鐘,這雨量,足夠把他淋成落湯雞。
正猶豫著,身邊的人群忽然微微騷動,自發(fā)地讓開了一點空隙。
一股熟悉的、帶著潮濕水汽的氣息靠近。
張澤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僵硬地盯著外面的雨,刻意忽略掉那個停在他身旁半步遠(yuǎn)的身影。
張極也沒說話,只是同樣站著,看著外面的雨。他的存在感太強,哪怕沉默著,也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石頭,在張澤禹周遭的空氣里激起無聲的漣漪。
擁擠的門口,他們之間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滯留的學(xué)生開始不耐煩,有的咬牙沖進(jìn)雨里,有的打電話求援。
張澤禹深吸一口氣,也準(zhǔn)備硬著頭皮沖出去。
就在他腳剛要邁出門檻的瞬間,旁邊的人忽然動了。
動作快得幾乎讓人反應(yīng)不過來。
一件藍(lán)白色的校服外套帶著干凈的皂角味和微熱的體溫,猛地罩到了他的頭上,視野瞬間被遮蔽了一大半。
張澤禹徹底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那外套上還殘留著主人的氣息,不算濃烈,卻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他的鼻腔,帶著一種蠻橫的、不容拒絕的意味。
他甚至能感覺到,在他頭頂極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的、那只手殘留的力度和溫度,以及……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張極穿著。
張極的聲音擦著他的耳廓過去,低啞,急促,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狼狽。扔下這兩個字,他根本不等張澤禹有任何反應(yīng),徑直沖進(jìn)了瓢潑大雨里。
高大的身影瞬間被密集的雨線吞沒,白色的T恤緊緊貼在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輪廓,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
等張澤禹猛地扯下罩在頭上的校服時,門口已經(jīng)沒了張極的身影。只有周圍幾個同學(xué)投來的、帶著驚訝和探究的目光。
他手里攥著那件柔軟而干燥的校服,指尖陷進(jìn)布料里,還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
雨水冰冷的氣息混合著外套上干凈的皂角味,矛盾地交織在一起,沖擊著他的感官。
他站在原地,像被釘住了似的,望著張極消失的方向。雨聲嘩啦,敲打著地面和屋檐,也敲打著他驟然失序的心跳。
那家伙……瘋了么?
把衣服給他,自己淋雨跑回去?
為什么?
戲弄?憐憫?還是……
那個他一直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再一次帶著洶涌的氣勢,撞向了他小心翼翼筑起的堤防。
這一次,堤防似乎搖搖欲墜。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件藍(lán)白色的校服,胸口的位置似乎還殘留著少年奔跑后急促的心跳余韻。
濕冷的空氣包裹著他,可他抓著那件外套的手指,卻感覺到一種滾燙的灼熱,從指尖一路蔓延,燒得他耳根通紅,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