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畢,侍女給我送來一件粉綢睡袍
我指尖捻著衣襟,蹙眉道
“沒有別的衣裳嗎?”
我還想換了衣服就回府睡覺呢。
侍女搖了搖頭
“奴婢不清楚,這是殿下安排的?!?/p>
于是,我只好攏著睡袍走出浴室
剛繞過屏風(fēng),便見豐時燁坐在書案后,燭火在他側(cè)臉投下淺淡的陰影。
“你有外袍嗎?借我一件,總不能穿成這樣回家?!?/p>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阿川,夜深了,反正明日還要早朝,何必折騰?況現(xiàn)在回府,豈不叨擾?”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挺對,便問道
“那我睡哪?”
他合上書,直接將我打橫抱起放在榻上,吹滅蠟燭,和我一起躺在榻上。
其實在軍營中,我們經(jīng)常擠在一張?zhí)鹤由纤X。
但今夜不同——他手臂一伸,將我圈進懷里。
連日的疲憊涌上來,我沒再多想,在彼此沉穩(wěn)的心跳聲里,很快便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醒來時,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就有婢女捧著衣飾進來。
我瞥了一眼,那是一身玄金色的常服,有著細(xì)密的云紋,瞧著便十分沉肅,和我往常的衣裳全然不同。
“這是殿下讓人送來的?!?/p>
婢女輕聲解釋著
此時豐時燁恰好來了,他竟也穿了一身玄金色常服,樣式與我這身幾乎一樣
除了紋路,他衣服上的是龍紋。
我忍不住嗤笑
“殿下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們同心?”
他攏了攏袖口,回答道
“阿川,父王不喜鮮亮顏色…”
到了朝堂,待百官奏完了水患、糧稅等事,皇帝的目光才落在了豐時燁身上
“此次和談由太子任正使,前往夏國。”
豐時燁出列領(lǐng)旨,叩首時動作沉穩(wěn)。
“至于副使……”
皇帝目光掃過眾臣,最終落在我身上
“就由沈川將軍擔(dān)任吧?!?/p>
……
時間急迫,就定在明日出發(fā)。
于是一下朝,我便準(zhǔn)備趕緊回將軍府。
豐時燁似乎想拉著我商量和談事宜,可我并不想再待在宮里跟他處理政事,畢竟剛從沙場回來,我還沒回家呢。
一回到將軍府,就看到阿娘阿爹站在石階上等我。
我快步向前,緊緊抱住了ta們
“阿娘阿爹,我回來了?!?/p>
阿娘阿爹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剛下早朝吧?快去用早膳?!?/p>
ta們牽著我往府里走,與往日不同的是,今時府里冷清了許多。
阿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
“你常年征戰(zhàn)在外,府里這么多人也浪費。我便都遣散了。”
我心疼地看著她,哪里是人多沒用。
分明是皇帝看我戰(zhàn)功赫赫,權(quán)傾朝野,
借此敲打敲打我……
不過,人多眼雜,少點也好。
很快,侍女端上了早膳
是我最喜歡的桃花粥和小籠包
好久沒有吃到家里熟悉的味道,一頓風(fēng)卷殘云,我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飯后,我便跟阿娘阿爹交代,要去夏國和談了,怕是有半個月不在家。
ta們心疼地看著我,我卻揚起笑容
“阿娘,阿爹,等這次和談結(jié)束,褚國再也不用經(jīng)歷戰(zhàn)亂了?!?/p>
“好,我們就在這里等著阿川回來。”
……
第二天一大早,我換上使者服就進宮了。
一到宮門,就看見豐時燁站在最前面的一輛馬車旁邊,我目光一掃,忽然定在他腰間,那是我送給他的玉佩。
他一見我來,便伸手為我掀開車簾
“上來吧?!?/p>
我一上去,便看見其他使臣也都在車上,
原本還想著這么早起床,先睡一會兒,
可惜大家都在,于是就開始商討起了出使夏國的具體事宜。
豐時燁先開囗
“父王說只要能維持一年和平,什么條件都能答應(yīng)。”
我提議道
“不如就在褚夏的交界處開個互市,比如青川鎮(zhèn)。
這樣不僅可以和夏國互通有無,也方便刺探情報?!?/p>
幾位使臣低聲議論幾句,都覺得此法可行。
可豐時燁畢竟是太子,眾人又紛紛轉(zhuǎn)向他,
“殿下覺得呢?”
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沉吟片刻才回答道
“我倒想先摸清夏國的虛實,再去談條件?!?/p>
“殿下英明!”
“此計甚妙!
使臣們的奉承聲此起彼伏……
很快,這場商議就結(jié)束了,車廂里漸漸安靜下來。
使臣們都端著架子,脊背挺得筆直。
可我向來不拘這些,往車壁上一靠,便進入夢鄉(xiāng)了。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衣料摩擦的輕響。
我半睜開眼,見豐時燁將車簾往我這邊攏了攏,擋住了透進來的風(fēng)。
很快,經(jīng)過半日的路程,我們便到了夏國。
我伸了伸懶腰,掀開簾子直接跳下車。
不愧是京城,熱鬧繁華,比起青川鎮(zhèn)的古樸清雅,這里倒是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我們作為外來使者,住在京華驛站里。
別說,挺好看的。
房間古樸雅致,庭院里還種著幾顆銀杏樹,風(fēng)一吹,便有金黃色的樹葉落下,真是美輪美奐。
剛收拾好房間,就有夏國的人來了,
“陛下已為使者們備下接風(fēng)宴,請諸位即刻前往皇宮?!?/p>
我原本還以為要乘馬車進宮,沒想到豐時燁卻望著院外的街景道
“驛站離皇宮不遠(yuǎn),我們不如步行過去,也好看看夏國的風(fēng)土人情?!?/p>
于是一群褚國人就這么浩浩蕩蕩地走向皇宮。一路上夏國人對我們議論紛紛
“那不是褚國人嗎?”
“對呀,肯定是被我們青川將軍打敗了,過來求和呢?!?/p>
“你看,他們褚國人長得真奇怪?!?/p>
“還好吧,我覺得那位女官長得挺清秀的?!?/p>
“可那幾個男的長得兇神惡煞?!?/p>
……
我不聽,我不聽,左耳進右耳出
我盡量讓自己不受影響,欣賞著夏國的夜景。
可身后幾位使臣早已按捺不住,手按在腰間刀柄上,臉色鐵青。
“稍安勿躁?!?/p>
豐時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wěn)
宮墻巍峨,剛到角門,便有個婢女為我們引路。很快,就到了宴客處。
那是一個大亭子,依湖而建,晚風(fēng)吹來,別有一番幽靜。
許是步行耽擱了時辰,亭中幾乎已是座無虛席。
夏國的臣子們見我們一行人進來,目光里或多或少帶著些厭惡……
眼不見為凈,我先下手為強,選了個靠湖遠(yuǎn)離人群的位置,豐時燁則坐在我旁邊的旁邊的桌子上,而他正對面坐的就是墨青川。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ta們前世的恩怨。
前世的豐時燁對墨青川做了很多惡心事,
他廢了她全身武功,
對她嚴(yán)刑逼供,
甚至還侵犯了她,
真是一個卑劣無恥的小人?。?!
這一世,我一定要想辦法保護青川……
很快,宴會開始了。
皇帝端坐正位,太后則垂著一道簾子坐在他身后,這個場景,真是可笑。
而我的視線卻落在了太后身側(cè)的那個太監(jiān)——蘇七
我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他亦看著我,
但更準(zhǔn)確的來說,是盯著我頭上戴的銀蝶簪子
沒錯,他是銀蝶閣培養(yǎng)的死士,是沈家埋在夏國的一步棋。
沒過一會兒,侍女便端上了第一道菜,是一碗甜湯。
我下意識看向了豐時燁的方向,畢竟他可是太子,他沒動筷,我們可不敢動啊。
可他卻直勾勾地盯著墨青川,連上菜了都不知道。
墨青川今晚著一身素白衣衫,整個人顯得清冷出世,月光落在她眉宇間,倒顯得她像天上謫仙一般。
可墨青川壓根沒看他,正側(cè)頭跟身邊的小徒弟夏祈光說話,眼帶笑意,像融雪的暖意。
亭中靜了片刻,大臣們的目光漸漸變得微妙。豐時燁回過神,見我舉著筷子朝他揚了揚,才略顯倉促地端起了湯碗。
他一動,我立刻舀了勺甜湯送進嘴里。
手藝不錯,蓮子燉得綿軟,甜而不膩。
整個宴會下來,沒有針鋒相對,只余笛音悠悠。
若不是身上的使者服時時提醒著,我?guī)缀跻藘蓢€在兵戎相見。
宴會結(jié)束后,豐時燁沒有理會我們,而是徑直走向青川。
褚國的大臣們見狀面面相覷,不知該跟上還是原地等候。
我朝他們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回驛站。
我望著豐時燁走向墨青川的背影,指尖捏了捏銀蝶簪,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這一次,我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我立馬轉(zhuǎn)身按照蘇七給的路線,七拐八拐到了太后的寢宮。
一到太后的寢宮,我便直接跪下。
“拜見太后。”
太后似乎有些疲乏,見我進來,眼皮都沒抬一下。
“請起吧”
這時有個婢女給我拿來了一個椅子
我也毫不客氣,立馬坐下
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屏風(fēng),發(fā)現(xiàn)后面似乎還坐了個人,可燭影綽綽,我看不真切。
我開門見山
“臣愿助太后誅殺墨青川”
太后這才掀起眼皮
“愿聞其詳?!?/p>
我揚了揚眉,盡力裝出一副惡毒的樣子
“只要太后愿意讓墨青川嫁到我褚國。
她是生是死,不還是您說了算?!?/p>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開囗道
“你可有人選?”
我答得干脆
“褚國太子——豐時燁?!?/p>
太后沒再說話,只望著屏風(fēng)出神。
半晌,她才對身邊的蘇七擺了擺手
“送這位使臣出去?!?/p>
轉(zhuǎn)身時,我借著攏袖的動作,將一個錦囊塞給了蘇七。
他指尖微涼,接過時沒絲毫停頓,仿佛只是接過尋常物件。
錦囊里不僅有銀錢,更有我連夜擬好的刺殺計劃——用朱筆寫在桑皮紙上,遇水即化。
回到驛站時,我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議事廳燈火通明,光從窗紙里透出來,沉甸甸的,似是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推門而入,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混在燭油味里,淡得像錯覺。
廳內(nèi)氣氛凝滯,豐時燁坐在主位,袖口隱約滲著暗紅,一群使臣垂首站著。
“怎么這么晚回來?”
我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盡量自然
“路上遇到個夏國孩童受傷了,耽擱了些時辰?!?/p>
豐時燁聽完皺了皺眉,沒再追問,繼續(xù)議事。大約在他眼里,我這種行為很蠢吧?
我默默找了個角落站著,聽了片刻便理清了來龍去脈。
今天晚上,豐時燁去試探墨青川了,
他想親自看看這位夏國的心腹大將實力如何,
奇怪的是,他明明從來沒有跟墨青川正面交鋒過,卻能破了墨家刀法。
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上輩子的豐時燁對墨青川從里到外,從頭到腳都研究得清清楚楚,或許他的身體還殘留著前世的記憶。
過了一會兒,他們得出了結(jié)論:
只要有墨青川在,褚國便休想踏平夏國。
這時,豐時燁卻突然看向我
“我想聽聽沈川將軍的意見?!?/p>
我故作沉吟,緩緩開口
“不如用三成物帛換墨青川?
太子殿下還沒有太子妃,
若能娶她,夏國便成了空殼子…”
豐時燁聽完我的話怔了一瞬,一字一頓道
“你、說、什、么?!”
我不敢再說了,立刻閉嘴,垂下眼簾。
其他使臣見狀,紛紛勸道
“沈川將軍所言有理,殿下要以大局為重啊!”
豐時燁猛地?fù)]袖,案上的筆墨紙硯全被掃到地上,摔得粉碎。
真是桌面清潔器啊,為驛站的侍從們心疼5分鐘。
“都給我滾出去!”
一聽這話,我立馬麻溜地滾回房間,生怕下一秒他就要把東西砸我身上了。
不知為何,明明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可我心里老覺得不舒服。
算了,睡一覺就好了,我洗漱完后就躺到床上。
只是,今晚卻怎么也睡不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