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班的空氣,似乎總比文科班多幾分緊繃的分子。
楊鑫霖坐在高二(2)班靠窗的位置,攤開的物理習(xí)題冊上,已經(jīng)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字跡工整得像打印出來的。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他握著筆的手上——骨節(jié)分明,指尖干凈,連握筆的姿勢都透著股一絲不茍的嚴謹。
“楊鑫霖,這道題的第三個步驟,能不能再講講?”后排的男生探過頭來,手里捏著皺巴巴的草稿紙,臉上帶著苦大仇深的表情。
楊鑫霖沒回頭,只是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習(xí)題冊:“受力分析錯了,摩擦力方向搞反了。”聲音清冽,像冰塊撞在玻璃上,沒什么情緒,卻精準(zhǔn)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男生“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地縮了回去。
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2)班上演。作為年級第一的常駐嘉賓,楊鑫霖身邊總不缺來問問題的人,但他從不耐煩,也不過分熱情,永遠是點到即止的點撥,像一臺精準(zhǔn)運行的解題機器。
下課鈴響時,他正好寫完最后一道題。合上習(xí)題冊,他起身去接水,路過走廊時,幾個女生正圍著看公告欄里的籃球賽海報,他的照片被放大在最中間,穿著黑色球衣,眉眼冷峻,引來一陣低低的驚嘆。
“快看快看,楊鑫霖來了!”
“別吵別吵,假裝看海報……”
楊鑫霖像沒聽見似的,徑直走向飲水機,接了半杯冷水。指尖觸到杯壁的涼意,他微微瞇了瞇眼——剛才解題時太專注,現(xiàn)在才覺得太陽穴有點發(fā)脹。
他靠在走廊的欄桿上,慢慢地喝水。目光越過樓下攢動的人頭,落在了教學(xué)樓東側(cè)的方向。那里是文科班的地盤,窗戶敞開著,能隱約看到里面晃動的人影和貼在墻上的古詩詞海報,連空氣都好像比理科班這邊松弛幾分。
他的視線,無意識地停在了高二(1)班的窗口。
窗臺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還在,葉子蔫蔫地垂著。昨天好像不是這個角度,難道是被人動過?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這時,(1)班的門開了,許池聽和她的兩個朋友走了出來。那個叫云雨的女生正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許池聽側(cè)耳聽著,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陽光落在她臉上,像撒了把碎金。
楊鑫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半秒。
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頭發(fā)扎成了低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走路的時候,馬尾辮在背后輕輕晃著,像只不安分的小尾巴。和他印象里那個總愛低著頭、眼神躲閃的女生,好像有點不一樣。
他想起上周在圖書館,她蹲在書架前找書,后腦勺差點撞到突出的金屬架,還是他伸手扶了一把。當(dāng)時她嚇得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受驚的小鹿,說了聲“謝謝”就抱著書跑了,連掉在地上的筆都忘了撿。
后來,那支筆被他收進了筆袋。黑色的筆桿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線條幼稚又張揚。
“看什么呢?”江瑞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了然地吹了聲口哨,“喲,這不是(1)班的許池聽嗎?楊大班長,你居然也會看人發(fā)呆?”
楊鑫霖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喝了口水:“沒什么?!?/p>
“沒什么?”江瑞顯然不信,湊過來擠眉弄眼,“我可都看見了,你剛才那眼神,跟看物理公式似的專注。怎么,我們冰山終于要融化了?”
“無聊?!睏铞瘟赝崎_他,轉(zhuǎn)身往教室走。
江瑞在他身后笑:“別裝了!我女朋友跟她是閨蜜,要不要我?guī)湍愦顐€線?”
楊鑫霖沒回頭,只是腳步快了幾分。
回到座位,他翻開下一本習(xí)題冊,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還清晰的解題思路,忽然變得有些模糊。眼前總是閃過許池聽剛才那個笑,像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他煩躁地用筆桿敲了敲桌面,試圖把那點莫名的情緒壓下去。
他的生活,向來是按部就班的。上課,做題,打球,偶爾參加競賽,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衛(wèi)星,沿著固定的軌道運行。從來沒有什么人或事,能讓他分神超過三分鐘。
可許池聽是個例外。
從高一第一次在走廊里撞到她,看她手忙腳亂地撿散落一地的畫紙——上面畫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抽象畫,有長著翅膀的貓,有方形的月亮,還有一個……和他筆袋里那支筆上很像的小太陽。
他就覺得,這個女生有點奇怪。
后來,又在很多地方“偶遇”過她。食堂里,她會把不愛吃的青椒偷偷埋在米飯底下;操場上,她會對著隨風(fēng)擺動的柳條發(fā)呆;甚至在廁所門口,他都撞見她對著鏡子,把額前的碎發(fā)編成奇怪的小辮子。
像個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跳脫的精靈。
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放學(xué)鈴聲響起時,楊鑫霖已經(jīng)把那點莫名的情緒壓了下去,習(xí)題冊上又多了幾道解完的難題。他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時,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紅色。
路過(1)班門口,他習(xí)慣性地放慢了腳步。
教室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許池聽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寫什么,側(cè)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頸。
楊鑫霖的腳步頓了頓。
他看到她手邊的草稿紙上,畫著個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太陽,旁邊還用熒光筆寫了一行小字:“今天的風(fēng),是橘子味的?!?/p>
有點幼稚,又有點……可愛。
他抿了抿唇,沒做停留,轉(zhuǎn)身走進了夕陽里。黑色的書包帶子在肩上輕輕晃動,背影挺拔又孤單,像一株生長在懸崖上的松樹,冷冽,卻又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向著有光的方向,偏了偏頭。
而教室里的許池聽,在他走后很久,才悄悄抬起頭,看著門口的方向,指尖在那個抽象太陽上,輕輕畫了個圈。
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帶著點橘子汽水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