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凝在玉蘭花瓣上，蘇枕月就已揣著竹籃立在庭院里。他踮腳朝巷口張望，晨光穿過枝葉在青石板路上織出碎金，蘇枕月看著樹下剛落下第三片落葉??，便見穿著月白長衫的身影踏光而來——沈硯秋手里提著個(gè)素白瓷瓶，瓶身沾著些許露水，像是剛從溪邊采了什么。

“先生！”蘇枕月迎上去，竹籃晃出輕響，“今日蓮蓬該更嫩了吧？”16歲的少年眉眼彎著，晨光露在睫毛上，像棲了片細(xì)碎的星。沈硯秋抬手替他拂去肩頭不知何時(shí)落下的一片樹葉，指尖觸到少年溫?zé)岬囊骂I(lǐng)，聲音比那晨霧還要柔上幾分“先帶你去個(gè)地方，再去采蓮蓬?！?/p>

兩人沿著護(hù)城河走，晨風(fēng)吹散了殘留的雨氣，岸邊的蘆葦蕩里藏著幾只水鳥，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驚起圈圈漣漪。沈硯秋停在一株老柳樹下，彎腰將瓷瓶放在樹旁的石凳上，瓶里插著兩只新采的蘆葦，銀白的葦絮沾著露，像揉碎的月光。“去年在江南，見農(nóng)人用蘆葦編筐，”他指尖撥過葦絮，“想著你定會(huì)喜歡，便跟著學(xué)了幾日。”

蘇枕月湊過去看，見他從袖中取出個(gè)淺棕的蘆葦筐，筐沿編著細(xì)小的蓮紋，紋路里還留著些新鮮的草香?！跋壬箷?huì)編這個(gè)？”少年接過筐，指尖輕撫過細(xì)密的經(jīng)緯，只覺比在店里買的錦盒還稱手。沈硯秋望著他發(fā)亮的眼睛，耳尖泛著淺淡的紅，“編的不算好，你若喜歡，往后再給你編?！?/p>

再往蓮池去時(shí)，蘇枕月執(zhí)意要提著沈硯秋編的蘆葦筐。青石板路上，他走得輕快，筐沿的葦絮時(shí)不時(shí)掃過旁邊沈硯秋的袖口，像在輕輕勾著沈硯秋的心。池面的荷香比昨日更濃，新綻的荷花又多了三朵，粉白的花瓣沾上晨露，被晨光染成了淺金。沈硯秋卷起長衫下擺，踏入淺水區(qū)，指尖剛觸到蓮蓬的綠莖，便回頭朝蘇枕月叮囑“枕月，站著岸邊等我，水涼。”

蘇枕月嘴上乖乖應(yīng)著，卻悄悄往前挪了兩步，見沈硯秋采下最嫩的那支蓮蓬，轉(zhuǎn)身遞過來時(shí)蘇枕月又悄悄挪了回去，水珠順著沈硯秋的袖口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洇出小小圈水洼?！皣L嘗。”沈硯秋的指尖還沾著池水，接過蓮蓬碰到時(shí)，留下微涼的觸感。蘇枕月剝了顆蓮子塞進(jìn)嘴里，清甜夾雜著些微苦瞬間漫開，貌似比昨日的桂花糖還要好吃幾分呢。

“先生也吃嘛～”少年又剝了顆遞到沈硯秋唇邊，見他微怔著張口含下，蘇枕月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些，牽起了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晨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指尖，像是把溫柔的光織進(jìn)了這滿池的蓮香里。忽然有只白鷺掠過池面，翅膀掃過荷葉，抖落滿頁的露，濺在沈硯秋的長衫上，洇出淺淡的水痕。蘇枕月笑著給他遞過帕子，臉上的兩個(gè)小梨渦看起來可愛又俏皮，他見沈硯秋低頭擦拭衣擺時(shí)，發(fā)間沾上的葦絮跟著晃了晃，忍不住伸出手替他輕柔拂去。

“先生，”蘇枕月忽然道，“等蓮蓬摘得多了，我們把蓮子曬干，冬天煮羹好不好？”沈硯秋抬眼，撞進(jìn)他盛滿笑意的眸子，那里面映著滿池的荷、晨光，還有他自己的身影?！昂谩！彼p聲應(yīng)著，指尖捏著剛采的蓮蓬，忽然覺得這暮春的晨光，比十年寒窗里見過的任何陽光，都要暖。

日頭漸高時(shí)，竹籃和蘆葦筐都裝滿了蓮蓬。往回走的路上，蘇枕月提著籃走在前面，時(shí)不時(shí)回頭跟沈硯秋說池里的錦鯉、岸邊的野花……聲音想雀兒般輕快。沈硯秋跟在后面，看著少年的背影被晨光裹著忽然想起昨夜老陳說的話“你護(hù)著他，他也暖著你嘞?！蓖低倒戳斯醋旖?。

路過巷口的燈籠時(shí)，蘇枕月忽然停住，轉(zhuǎn)身遞過顆剛剝好的蓮子，“先生，你看這蓮子心，雖苦，卻能清心?！鄙虺幥锝舆^，見那清苦的蓮心在少年指尖躺著，忽然明白，這世間最珍貴的，從不是不染塵埃的蓮，而是有人把苦藏在心底，卻把所有的甜都捧到你面前。

晚風(fēng)又起時(shí)，蘇家的庭院里飄著蓮子的清香。沈硯秋坐在案前，給那日未題完的《愛蓮說》補(bǔ)字，筆尖落下時(shí)，忽然在末尾添了句“蓮心共照，歲歲皆暖”。窗外，蘇枕月正把曬干的蓮子裝進(jìn)蘆葦筐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聲音混著蓮香飄進(jìn)來，落在宣紙上，成了最溫柔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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