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床冰冷，觸手是上好的寒玉，卻驅(qū)不散骨髓深處透出的寒意。林塵睜開眼，視線穿過明黃帳幔的縫隙，落在寢殿高闊、雕梁畫棟卻空寂得令人窒息的穹頂?？諝饫飶浡埾严慊旌现葰獾钠娈愇兜溃鞘菣?quán)力與殺戮交織的余韻。

“陛下，您醒了?！币粋€輕柔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南宮婉瑞端著一盞溫熱的靈茶，坐在床沿的錦墩上。她依舊穿著素凈的月白裙，只是眉宇間那份蓬萊仙島帶來的不諳世事的天真，已被一層沉甸甸的憂慮覆蓋。清澈的眼眸下，有著淡淡的青影。

林塵撐著坐起身，接過茶盞，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暖不了心。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聲音帶著剛醒的沙?。骸罢f吧，今日……又有多少？”

南宮婉瑞抿了抿唇，從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玉簡，指尖微微發(fā)顫：“新城內(nèi)外，昨日……又查實并處置了……一百七十三人。”她的聲音很低，每一個字都像墜著鉛塊，“西城糧倉執(zhí)事王海，串聯(lián)七名守卒，私藏兵刃，意圖在運糧途中縱火……東市藥鋪掌柜李三，暗中配制劇毒，散布謠言，稱陛下……是尸瘟源頭……還有……內(nèi)務府一名管事，在陛下膳食中……動了手腳，已被當場格殺……”

她念不下去了，將玉簡輕輕放在床邊，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寢殿內(nèi)死寂一片，只有更漏滴答的聲響，敲打著人心。

距離那場血雪鑄就帝冠的登基大典，已過去數(shù)月。

新城，這座北嶺最后的堡壘，在前帝與四位化神城主化作漫天血霧后，徹底被林塵的鐵腕掌控。他以雷霆手段清洗朝堂，鎮(zhèn)壓一切反對聲音。新城上下，早已分裂成涇渭分明的兩派。

一派視林塵為暴君、篡位者、帶來無盡殺戮的災星。他們或明或暗地反抗，哪怕代價是全家性命。他們痛斥林塵登基以來，血洗朝堂，屠戮忠良，在他們眼中，林塵比尸瘟更可怕。新城的街道上，偶爾還能看到用鮮血涂寫的“暴君”、“還我陛下”的標語，雖然很快就會被冰冷的禁軍鐵蹄踏碎。

另一派，則在恐懼與現(xiàn)實的夾縫中選擇了臣服，甚至……擁護。他們看到了林塵登基后展現(xiàn)的恐怖力量

———一劍斬滅煉虛大圓滿！，

　　看到了他雷厲風行整頓秩序的手段。他頒布新法，嚴懲貪腐，開倉放糧，甚至開始組織人手研究對抗尸瘟的藥方。在他們眼中，林塵的殺戮是必要的“刮骨療毒”，殺掉的都是不安定因素，是蛀蟲！新城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lǐng)袖，在末世中帶領(lǐng)他們活下去！至于前朝舊事？尸瘟當前，活著才是硬道理！

“一百七十三……”林塵低聲重復著這個數(shù)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南宮婉瑞低垂的側(cè)臉上，那緊抿的唇線透露出她內(nèi)心的掙扎。

“婉兒，”林塵的聲音放柔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過來。”

南宮婉瑞遲疑了一下，還是依言起身，坐到床邊。林塵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緊繃的脊背。少女的身體微微一顫。

“我說過的，”林塵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計劃，是逆天而行。這條路，注定要背負滔天的罵名，浸透無盡的血色。痛苦，是必然的代價。”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宮墻，望向未知的遠方：“但是，相信我。他們……最終都會回來的?！?/p>

南宮婉瑞猛地抬起頭，清澈的眼眸中水光氤氳，帶著不解、心疼和一絲微弱的希冀：“回來？誰？那些……被殺掉的人嗎？”這怎么可能？！形神俱滅，如何回來？

林塵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眼神復雜難明，有堅定，有沉重，甚至……有一絲近乎悲憫的溫柔：“不能說。天機……不可泄露。你只需記住，相信我就好?！?/p>

南宮婉瑞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承載著萬古的滄桑與一個無法言說的巨大秘密。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問出來。心疼如同潮水般淹沒心臟，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臉埋進林塵的掌心，感受著他掌心的溫熱，仿佛那是這冰冷末世唯一的依靠。

林塵任由她靠著，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寒玉床沿。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利落，帝王威儀瞬間取代了方才的疲憊與溫柔。

“現(xiàn)在，”他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冽，“朝中……還有幾個？”

南宮婉瑞立刻坐直身體，拭去眼角未干的濕意，正色道：“平民百姓中，公開反對的聲音幾乎絕跡，暗流雖有，但難成氣候。朝廷之內(nèi)……”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寒意，“三品以上官員，能殺的……都已伏誅。剩下的，要么是墻頭草，要么是真正被陛下手段震懾，不敢妄動之人。六部之中，唯有工部尚書趙巖、禮部侍郎孫明，暗地里還有些小動作，但證據(jù)尚不充分，影衛(wèi)正在加緊查探?！?/p>

“趙巖？孫明？”林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跳梁小丑，不足為慮。盯著便是，若有異動……殺?！?/p>

“是?！蹦蠈m婉瑞應道，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深深的憂慮，“陛下，喪尸病毒……蔓延得太快了！簡直匪夷所思！昨日，我按您的吩咐，動用‘游仙丹’去了北嶺邊境的‘黑石關(guān)’……”

她聲音微微發(fā)顫，眼中浮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恐懼：“那里……已經(jīng)……徹底淪陷了！關(guān)墻倒塌！遍地都是……都是腐爛的尸體和游蕩的喪尸！黑壓壓一片，望不到盡頭！尸氣沖天！連天空都是污濁的暗綠色！而且……而且那些喪尸……好像……好像比我們之前見過的……更……更可怕了！動作更快！有的……甚至能噴吐毒液！”

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即便身負大乘期修為，即便身邊坐著的是當世最強者，親眼目睹那地獄般的景象，依舊讓她感到靈魂都在戰(zhàn)栗。從蓬萊仙島那與世無爭的凈土，一步踏入這污穢絕望的末世，巨大的反差如同冰火兩重天，日夜煎熬著她的心神。這幾天，處理政務，匯報殺戮，面對朝堂暗流，還有那無時無刻不在逼近的尸瘟陰影……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壓在她肩上，幾乎喘不過氣。只有在林塵身邊，在他那看似冷酷卻蘊含著一絲奇異承諾的話語里，才能找到片刻的喘息。

林塵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他走到巨大的雕花窗欞前，推開窗戶。冰冷刺骨、帶著淡淡尸腐氣息的風瞬間灌入，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他望向北方灰黃污濁的天空，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萬里，看清那洶涌而來的尸潮。

“意料之中?！彼穆曇羝届o得可怕，“尸瘟爆發(fā)之初，我便察覺其擴散速度遠超常理。背后……必有推手。非天災，實乃人禍?！?/p>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南宮婉瑞，眼神深邃如淵：“婉兒，你說……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反對朕？”

南宮婉瑞一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問起這個，但還是老實回答：“明面上的，幾乎沒有了?！?/p>

“是啊，”林塵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笑意，“反對的聲音，快殺光了。內(nèi)部的‘毒瘤’，也快清理干凈了?！?/p>

他緩步走回南宮婉瑞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體，看到了更遠、更殘酷的未來。

“差不多了?！?/p>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天驚雷，在空曠的寢殿中炸響！

每一個字都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最終的大戰(zhàn)……在即。”

林塵微微仰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宮殿的穹頂，投向那被污濁云層遮蔽的、遙不可及的……天道！

“朕……”

“也是時候……”

“登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