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里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早。
林硯早上開車去工地,剛拐進巷口就放慢了速度——青石板路覆著層薄雪,像撒了層糖霜,37號樓下的茉莉叢裹著雪,枯枝上還掛著沒掉的干花,倒比盛夏時多了幾分素凈的美。
他停好車,看見蘇晚正蹲在花田邊,手里拿著把小鏟子,小心翼翼地給茉莉根部培土。周嶼站在旁邊,撐著把黑傘,傘沿盡量往她那邊傾,自己的肩膀落了層薄雪也沒在意。
“這么冷的天,怎么還來澆花?”林硯走過去,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得很快。
蘇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王阿婆說,茉莉根怕凍,得蓋層松針保暖。昨天跟周嶼去后山撿的,趁雪沒化趕緊鋪上。”她指了指花田邊的竹筐,里面裝著蓬松的松針,“你要不要也來試試?挺解壓的。”
林硯笑著接過她遞來的小鏟子。雪落在手背上,涼絲絲的,卻沒覺得冷。三人蹲在花田邊,沒人說話,只聽見鏟子碰碎薄雪的輕響,還有遠處早點鋪飄來的豆?jié){香——安福里的冬天,連安靜都帶著暖意。
中午雪停了,太陽慢慢出來,雪在屋檐上化成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嗒嗒作響。蘇晚邀請林硯去家里坐,說是煮了紅薯湯,剛好暖身子。
37號的二樓還是老樣子,窗臺擺著幾盆多肉,墻上掛著她新畫的繪本原稿,其中一張畫的是雪天的安福里:穿紅棉襖的小女孩蹲在茉莉叢前,手里捧著片沾雪的梧桐葉,身后的傘下,一對男女正往她這邊走,男生手里拎著袋熱乎的糖炒栗子。
“這張是上周畫的,”蘇晚端來紅薯湯,瓷碗冒著熱氣,“原型就是上次跟王阿婆的小孫女,還有……我們?nèi)齻€剛才的樣子。”
林硯喝了口紅薯湯,甜意在舌尖散開,暖到了胃里。他看著墻上的畫,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冬天,蘇晚在宿舍樓下給他遞熱奶茶的樣子,也是這樣,手里的杯子冒著熱氣,眼里閃著光。
“繪本下個月就要印刷了,”周嶼坐在旁邊,給林硯添了點湯,“出版社說,想在安福里辦個小型簽售會,到時候想請你也來,畢竟這里的場景都是你設(shè)計的。”
“沒問題?!绷殖廃c頭,“剛好新樓盤的業(yè)主也快入住了,到時候可以一起熱鬧熱鬧?!?/p>
簽售會定在臘月廿八,離過年還有兩天。安福里的老巷掛起了紅燈籠,蘇晚的工作室門口擺了張長桌,上面堆著剛印刷好的繪本,封面是夏夜晚風(fēng)里的茉莉叢,暖黃色的底色,看著就很治愈。
來的人比預(yù)想中多,有買繪本的年輕人,有來看熱鬧的老住戶,還有幾個林硯的同事,捧著繪本要蘇晚簽名,順便跟他開玩笑:“林工,你跟蘇老師這‘老巷搭檔’,可得多合作幾次?!?/p>
林硯笑著沒說話,看著蘇晚坐在桌后,耐心地給每個讀者簽名,偶爾抬頭跟周嶼對視一眼,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王阿婆帶著小孫女也來了,小女孩抱著繪本,非要蘇晚在扉頁畫個小太陽,蘇晚笑著答應(yīng),筆尖落下,一個圓圓的小太陽就出現(xiàn)在紙上,旁邊還畫了朵小小的茉莉。
簽售會快結(jié)束時,蘇晚忽然拿起一本繪本,走到林硯面前,翻開扉頁,在上面畫了支鋼筆——筆帽上刻著個“硯”字,旁邊寫著:“致林硯:夏夜晚風(fēng)會記得,我們都曾在時光里,長成了更好的樣子?!?/p>
林硯接過繪本,指尖碰到紙頁上未干的墨跡,心里涌起一陣暖流。他抬頭看向蘇晚,她眼里沒有了過去的遺憾,只有平和的溫柔——就像安福里的冬天,雖然冷,卻藏著對春天的期待。
年后開春,林硯收到了蘇晚的消息,說37號樓下的茉莉開始發(fā)芽了,還附了張照片:嫩綠的芽尖從土里鉆出來,頂著點新綠,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有生機。
他回復(fù):“等開花了,我來喝你泡的茉莉茶。”
那天下午,林硯去了趟外婆家。老房子的窗臺還擺著當(dāng)年的花盆,他找了些花土,把蘇晚上次送他的那盆茉莉移栽了過去。陽光落在新栽的茉莉上,他忽然覺得,有些東西從來沒有消失——就像外婆做的桂花糕,蘇晚畫的小太陽,還有安福里的茉莉香,它們都藏在時光里,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就會以溫柔的方式,回到身邊。
夏末的時候,林硯收到了出版社寄來的繪本,扉頁上蘇晚畫的鋼筆和字跡,還像剛畫上去一樣清晰。他把繪本放在書架上,旁邊擺著那支派克鋼筆,還有蘇晚送他的第一幅畫——夏夜晚風(fēng)里的安福里。
窗外的風(fēng)吹進來,帶著遠處公園的花香,林硯忽然想起蘇晚在繪本最后一頁寫的話:“所有的告別,都是為了更好的遇見;所有的遺憾,都會在時光里,變成溫柔的序章?!?/p>
他走到窗臺前,看著外婆家窗臺上的茉莉,已經(jīng)開了幾朵白色的花,香氣清淺。夏夜晚風(fēng)輕輕吹過,帶著花香,也帶著安福里的回聲——那是關(guān)于遺憾、和解與新生的回聲,是關(guān)于他和蘇晚,還有所有在時光里慢慢長大的人,最溫柔的紀(jì)念。
原來,最好的結(jié)局不是誰陪在誰身邊,而是每個人都能在自己的軌道上,遇見屬于自己的幸福,也能在想起過去時,心里沒有遺憾,只有溫暖的笑意。
夏夜晚風(fēng)里的回聲,終于在這個夏天,畫上了最溫柔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