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獻玉活動了一下被抓得生疼的手腕，聞言只是抬了抬眼，無聲地質問。

　　“你只想著沖出來，只想著廢掉擋路的?！?/p>

　　毒蜂指了指側門內還在冒煙和傳出混亂叫罵聲的屋子，

　　“里面至少還有三個帶槍的，外面可能還有接應。你搶了一把槍，”他目光掃過她緊攥在手里的槍，“會用嗎？子彈還剩幾顆？知道往哪里跑最安全？知道怎么甩掉尾巴？”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李獻玉抿緊了嘴唇。

　　雖然大半年都在拿命打比賽，但生長在紅旗下的人，下意識的沒下死手，更長遠更復雜的算計，也不在她的前世生活的經驗里。

　　毒蜂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凝滯，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

　　他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語氣:“你拳頭夠硬，骨頭也夠硬。但光靠這個，下次遇到同樣的情況，或者更糟的情況，你未必能像今晚一樣僥幸鉆出來。”

　　“運氣不會一直站在你這邊?！?/p>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跟我走?！?/p>

　　李獻玉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退后半步，眼神里的警惕飆升到頂點：“憑什么？”

　　她握緊了手中的槍，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憑我能讓你活得更久，變得更強?！?/p>

　　毒蜂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哄騙小孩的意味，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交易。

　　“教你用槍，教你怎么在黑暗里看清楚，教你怎么用最小的代價放倒最多的敵人，教你怎么……活著從真正的死局里爬出來?！?/p>

　　他向前逼近一步，氣勢迫人:“你不想知道怎么才能不讓任何人，再用槍指著你，或者像剛才那樣輕易抓住你嗎？你今晚的心軟，容易引來大麻煩，我能讓你做得更干凈?！?/p>

　　“代價？”

　　李獻玉沒有被“更強”沖昏頭腦，她對任何可能的陷阱都保持著天生的警覺。

　　“代價？”

　　毒蜂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近乎狂妄的自信和熾熱。

　　“代價就是你的命，暫時歸我管。我要你做的事，不會比你現(xiàn)在干的更輕松，只會更危險。但每一次，你都能學到活命、殺人的真本事。怎么樣？這筆買賣，比你在街頭巷尾跟人搶食，或者像今晚這樣在火場里賭命，劃算多了吧？”

　　他拋出的不是溫情脈脈的收留，而是赤裸裸的、基于力量和生存的交易。

　　這恰恰擊中了李獻玉最核心的邏輯——變強，活下去。

　　前世她身為武學世家的佼佼者，吃的最大的苦大概就是爺爺去世、家庭破碎、家族逼迫，…金錢，權利這些她從來不缺。

　　可原身是個孤兒，每天都是麻木的乞討要飯，來到這里，她要幾十人搶食，她更見過人口、白面甚至還有人體交易——她清楚的認識到，在民國，人命有多不值錢，短短一個月，已激起她胸腔中無盡的戾氣。

　　毒蜂描繪的“危險”和“本事”，反而比任何虛假的庇護更讓她覺得真實。

　　她沉默著，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著毒蜂，仿佛要穿透他那張年輕卻堅毅的臉，看清他眼底最深處的東西。

　　月光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對峙著，一個挺拔銳利如出鞘之劍，一個瘦小緊繃如蓄勢之豹。

　　毒蜂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回視，任由她審視。

　　他知道，這種警惕的野獸，需要自己判斷。

　　良久，李獻玉緊握槍管的手指微微松了松，沙啞的嗓子吐出兩個字：“……名字?！?/p>

　　毒蜂知道，魚咬鉤了。

　　他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終于清晰了些：“王天風?！?/p>

　　“李獻玉?！?/p>

　　她報出自己的名字，算是初步的回應，但眼神依舊充滿審視:“你現(xiàn)在很虛弱，不怕我反悔，殺了你？”

　　“怕？”

　　王天風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雙桃花眼里的鋒芒更盛，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熾熱:“等你真有了那個本事，盡管來試試。在那之前……”

　　他側身，指向濃煙漸散、但危險并未遠離的小路，“想學真東西，就別磨蹭。后面的人快追上來了。”

　　李獻玉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樹林的陰影里，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冰冷的槍，再回想剛才火場里命懸一線的窒息感，以及王天風口中描述的“活命殺人的真本事”。

　　她不想殺人，但她想活著。

　　李獻玉沒有再猶豫，瘦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卻又異常堅定地，朝著王天風消失的方向疾步追去。

　　兩個人沿著山窩沉默的前行，很快就遇到了前來接應的人。

　　高大強壯的男人蜷縮在茂密的草叢里，謹慎地吹響接頭暗號，獨屬于百頭鵯的警哨聲響起，三短一長：“嗚～—”

　　王天風鼓起嘴，發(fā)出一聲低沉地回應：“—”

　　草叢里那個高大的男人以一種不符合他塊頭的敏捷躥了出來：“組長，您怎么樣？”話落，他看見幾乎全部被染紅的短衫，瞳孔猛地一縮，焦急萬分，他趕緊伸出手攙扶著王天風。

　　“活捉了幾個，其他的都被咱們的人打死了，七…”

　　王天風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抬頭示意李獻玉上前。

　　“帶上她，抓緊撤離，回去再匯報。”

　　“是！”

　　林隙后，一輛破舊的別克車靜候著，三人迅速鉆進車里。

　　別克引擎嘶吼著沖下山路，直撲上海老西門。

　　它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迷宮般的街巷中疾馳，最終沖入一條暗巷，消失在老城廂深處，停在一座不起眼的閣樓下。

　　剛停車，立時就有人沖過來開門，攙扶著已經昏迷過去的王天風進入閣樓，隨行的醫(yī)生緊跟著，動作利落的給王天風檢查傷口。

　　按著王天風又開始滲血的傷口，醫(yī)生猙獰著臉罵人：“兩顆子彈…真是禍害遺千年！瘋子！郭騎云，你怎么不攔著點！”

　　醫(yī)生在郭騎云的幫助下，粗暴但高效地處理著王天風的傷口，閣樓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緊張的氣氛。

　　李獻玉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緊貼著冰冷的墻壁站著，黑黝黝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混亂的現(xiàn)場和每一個陌生面孔，手里依舊緊攥著那把搶來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