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旺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目光因高燒而有些渙散,卻依舊精準(zhǔn)地、沉沉地落在近在咫尺的溫燼臉上。她正微微蹙著眉,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讓他更舒服一點上——試圖將一個軟墊更妥帖地塞到他后腰,支撐他受損的臟器。她的嘴唇因?qū)W⒍o抿著,側(cè)臉在昏黃燈光下勾勒出柔和卻堅毅的弧度,仿佛眼下天塌下來,也沒有照顧好他這件事來得重要。
熙旺忽的想起當(dāng)時聽到的她和溫?fù)P的對話,那個荒謬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非他不可……
他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混亂、血腥、充斥著金屬摩擦尖鳴和塵土飛揚的夜晚。那并非意外,是他精密計算后的滅口現(xiàn)場。他引著目標(biāo)奔逃,算準(zhǔn)了時間、角度、受力點,巨大的廣告牌轟然倒塌,會將所有麻煩徹底埋葬。他在彌漫的灰塵中冷靜撤離,眼角余光卻瞥見一個身影——一個嚇呆了的女孩,怔怔地站在死亡區(qū)域的邊緣,仰著頭,看著那龐然大物向她壓下來。
那一瞬間,他腦子里閃過什么?或許是覺得多一具無關(guān)緊要的尸體后續(xù)處理起來麻煩,或許是不想節(jié)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調(diào)查,又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在那冰冷殺戮生涯中極其罕有的一絲漣漪——那女孩的眼睛,在霓虹燈和災(zāi)難的陰影交錯下,亮得驚人,像受驚的鹿。
電光石火間,他甚至沒有停頓,折返身,在那鋼筋鐵骨砸落前的最后一刻,粗暴地、幾乎是用扔的力道,將她猛地推離了中心區(qū)域。他自己則借著反作用力險險避開倒下的鋼架,甚至沒看清她是否安全落地,便頭也不回地再次沒入黑暗的巷道,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
那對他來說,只是行動中一個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源于失誤的補救插曲。與“救贖”、“善意”這些詞匯毫無關(guān)系。他手上沾滿鮮血,計算著人命,那隨手一推,動機可能冰冷得可笑。
他從未想過,會有人將那個充斥著陰謀、死亡和算計的夜晚里,他那個動機不純、隨手而為的動作,視為滔天的恩情,并且銘記至今,刻骨銘心。甚至在他如此狼狽、瀕死、成為巨大麻煩源頭的此刻,成為唯一一個毫不猶豫、傾盡所有也要堅定站在他身邊的力量。
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洶涌的情緒猛沖進肺腑,比傷口更讓他感到窒息。是荒謬?是難以置信?是一種沉甸甸的、他幾乎無法承受的愧疚?還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酸澀而滾燙的悸動?
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試圖發(fā)出聲音,卻先引來一陣壓抑的嗆咳。他強忍著,目光如同被釘住一般,鎖著溫燼。
“為什么……”他聲音嘶啞得幾乎只剩微弱的氣音,每一個字都摩擦著灼痛的喉嚨,“……那次……”他喘息著,積聚著微弱的力量,“……只是順手?!彼D難地、幾乎是自虐般地試圖解釋,試圖戳破她眼中那層過于美好、過于明亮的濾鏡,將那殘酷的真相揭開一角。
他不配。不配這樣的感激,不配這樣的付出,不配她眼中那純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