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熙蒙大約十二三歲。

空氣里彌漫著老舊電腦主機過熱的焦糊味，還有窗外永恒不變的、這座城市的潮濕氣息。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臺燈，光線聚焦在熙蒙面前那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無數(shù)行代碼如同綠色的瀑布流，瘋狂刷新，倒映在他因極度缺乏睡眠而布滿血絲、卻異常亢奮的眼眸中。

他已經(jīng)保持這個姿勢將近四十八小時。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抽搐。他的臉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蒼白得嚇人，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胃部因為長時間的空置和咖啡因的過度攝入而隱隱痙攣。

他在攻克一個極其復(fù)雜的防火墻系統(tǒng)，影子下達(dá)的“興趣練習(xí)”。對于熙蒙而言，這不僅僅是任務(wù)，更是一種智力上的角力和征服。他完全沉浸其中，外界的一切——時間、饑餓、疲憊、甚至身體發(fā)出的警告——都被他屏蔽在外。

門軸發(fā)出幾不可聞的輕響。熙旺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背心，露出精悍的臂膀，沉默地看著幾乎要與電腦融為一體的弟弟。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進(jìn)來。之前幾次，他悄無聲息地放下了一杯溫水，一盤切好的、最容易入口的水果，或者一小碟能量棒。每一次，他都只是沉默地站一會兒，目光落在弟弟那繃緊的脊背和蒼白的側(cè)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一下，然后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沒有詢問，沒有催促，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確認(rèn)——確認(rèn)他還活著，還在運轉(zhuǎn)。

但這一次，熙旺沒有立刻離開。

他走到熙蒙身后，看著屏幕上那些他不太理解但卻能感受到其緊張節(jié)奏的代碼洪流，目光最終落在弟弟那雙幾乎黏在鍵盤上、指節(jié)因為持續(xù)發(fā)力而有些僵硬變形的手上。

熙蒙完全沒察覺到身后的異常，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最后一道關(guān)卡上，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一些算法參數(shù)。

突然——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訓(xùn)練留下的薄繭的手，堅定地伸了過來，在熙蒙反應(yīng)過來之前，“啪”地一聲，干脆利落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的電源！

屏幕瞬間漆黑，倒映出熙蒙錯愕而瞬間暴怒的臉。

熙蒙“你干什么？！”

極度的疲憊、精神的高度緊張驟然被強制中斷，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熙蒙的頭頂。他幾乎要跳起來，扭頭對著熙旺怒吼，聲音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沙啞不堪，眼睛里充滿了血絲和被打斷的暴躁。那眼神，像一頭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小狼。

熙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沒有理會弟弟的怒火，只是將一套疊得整齊的干凈衣物——一件柔軟的純棉T恤和一條寬松的運動褲——放在熙蒙手邊還散著熱氣的鍵盤蓋上。然后，他用手指了指房間外面浴室的方向。

做完這些，他順手拿起桌上那個已經(jīng)空了、杯壁沾著干涸咖啡漬的杯子，轉(zhuǎn)身就往外走，似乎打算去清洗。

沒有一句“你該休息了”。

沒有一句“你這樣身體會垮”。

更沒有一句責(zé)備或說教。

只有強制性的行動。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物理性地中斷了這場近乎自毀的瘋狂。

熙蒙胸中的怒火還在燃燒，卻被哥哥這沉默卻強硬的一系列動作堵在了喉嚨里。他看著手邊的干凈衣服，又看了看哥哥拿著空杯離開的背影，那股暴躁的虛火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倏地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無法抗拒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對著黑屏的電腦，半晌沒有動彈。最終，他還是抓起那套衣服，搖搖晃晃地走向了浴室。熱水沖刷在僵硬的身體上時，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那種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疲倦。而那個被洗凈的杯子，第二天早上，會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的桌角，盛滿溫水。

還有那次危險的實戰(zhàn)模擬。

在一個廢棄的倉庫里，影子親自扮演“目標(biāo)”，考核他們的近身突襲與協(xié)作。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熙蒙負(fù)責(zé)利用環(huán)境制造干擾，為作為主攻手的熙旺創(chuàng)造機會。但他在計算影子可能躲避路線的某個參數(shù)時，犯了一個極其細(xì)微的錯誤。

就是這個微小的誤差，導(dǎo)致影子扮演的“目標(biāo)”在他的干擾失效的瞬間，并非如預(yù)想那樣后退，而是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猛地向前突進(jìn)，手中訓(xùn)練用的橡膠匕首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直取熙蒙因為驚訝而露出的破綻！

那一下太快了！快到熙蒙的大腦甚至來不及處理“危險”這個信號！

就在橡膠匕首冰冷的觸感幾乎要貼上他脖頸皮膚的前一剎那，側(cè)后方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他身上，將他狠狠地推離了原地！

是熙旺！

熙旺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弟弟，但他自已卻完全暴露在了“目標(biāo)”的攻擊路徑上。影子顯然也沒料到熙旺會突然介入，收勢已來不及，那柄訓(xùn)練用的、雖然無刃卻包裹著硬質(zhì)橡膠的匕首，帶著影子收束后仍存的力道，狠狠地劈砍在熙旺匆忙格擋的小臂上！

“啪！”一聲悶響，在空曠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清晰。

熙旺悶哼一聲，踉蹌了一步，那條手臂瞬間就垂了下去，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甚至很快浮現(xiàn)出一道深紫色的、觸目驚心的淤痕。

影子停下了動作，冰冷的目光掃過熙旺受傷的手臂，又看了看驚魂未定的熙蒙，什么都沒說，只是眼神更冷了幾分。

晚上，熙蒙拿著藥油，推開熙旺的房門。他看到哥哥正笨拙地用沒受傷的左手，試圖給右臂涂抹藥酒，動作很是別扭。

熙蒙沉默地走過去，接過藥瓶。熙旺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只是默默地把受傷的手臂伸了過來。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藥油被揉開時細(xì)微的聲音。熙蒙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皮下組織受損帶來的腫脹和熱度。那道淤痕比他想象的更嚴(yán)重。

過了很久，熙旺才很低地、幾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熙旺“下次……注意預(yù)判。”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沒有指責(zé)，沒有抱怨，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用他手臂上的傷換來的教訓(xùn)。

那道傷疤，也許現(xiàn)在還在熙旺的手臂上，成為一個沉默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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