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的很急。
細(xì)密的雨點(diǎn)落在利伯特的身上,如冰冷的銀針般要穿透她的身體。這里很冷,身上單薄的衣服不足以能讓她感到溫暖。
她斜靠在墻壁上,望著某處,那是通往這個庭院的路,如今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生氣,無人問津,任憑雜草從生。
自己已經(jīng)被遺忘在這多久了?自從那個帶著“真理之眼”的女孩降生,艾布納家族似乎就不再使用她了。
她本是艾布納家用歷代家主眼睛凝聚而成的怪物,他們家的成員世代擔(dān)任這個世界的審判官。而利伯特則是審判庭上的關(guān)鍵,她以惡意與貪念為食,因此經(jīng)常被用來被指認(rèn)犯人。
內(nèi)里的空虛將她的思緒拉回,渾身的眼因她的饑餓狀態(tài)而變的黯淡無光。
一股罪惡的氣息隨著風(fēng)雨飄來,她吸食著,可是體內(nèi)在叫囂著抗議,這些根本不夠!饑餓感如同蛆蟲般啃咬著利伯特的內(nèi)臟,她搖晃著支起單薄的身子,一步步移向那堵困住自己的高墻。
雨水打濕泥土的腥味混雜著汽車尾氣,這是她逃出來的第一個體驗(yàn),算不上好,她不喜歡。街邊的旖旎的霓虹燈光就著雨點(diǎn)和空氣撒在她臉上。面包店散發(fā)出面包剛出爐的香氣,甜膩又溫暖,上次感到是多久之前呢,她沒有因此停下腳步,這些在越來越濃烈的罪惡氣息面前都算不上什么。
巷口傳來一聲粗魯?shù)闹淞R,打破了雨夜的沉寂,就是這里了。那醉漢撕扯著女人的頭發(fā),女人哭喊著求饒。利伯特那些暗淡的眼睛發(fā)出深幽而詭異的光,卻沒上前,隱沒在了巷子的陰影里。
良久,那男人似乎發(fā)泄夠了,往地上啐了一口,搖搖晃晃的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開這里。
“先生?!?/p>
那男人頓住腳步,不耐煩的往陰影里看去。
“誰在哪兒!”,那聲音又幽幽響起。
“您的錢掉在這兒了,有很多。不想……撿回去嗎?”
錢……
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驅(qū)使他朝那里走去,在他踏入陰影的那一刻黑影將他全身包裹,片刻間便沒了聲響,就連絕望的嗚咽也發(fā)不出一絲。
暗巷中只剩雨聲。
而她,借著罪惡的靈魂飽餐一頓。
索雷爾指尖的鋼筆懸停在報告上方,一滴濃黑的墨汁暈染開,污點(diǎn)格外扎眼,向“結(jié)案”二字延伸。窗外,是艾布納家族莊園修剪得一絲不茍的草坪,綠得毫無生機(jī)。她手背上,那被稱為“真理之眼”的烙印,在午后過分明亮的陽光下,傳來一陣細(xì)微的、如同針扎般的灼痛。
壓力,它無孔不入。沉甸甸地壓在肩頭,浸透骨血,像在粘稠的泥潭中掙扎一般。書房的門緊閉著,隔絕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腳步聲,但她知道,無形的視線無處不在。父親鷹隼般銳利的審視、叔伯們充滿算計的打量、母親混合著驕傲與憂慮的凝視……還有那些懸掛在家族長廊里、歷代艾布納審判官的肖像畫。畫布上那些凝固的、威嚴(yán)的眼,似乎穿透了時空,日日夜夜,冰冷地盯在她的脊背上,似要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fù)徇^手背上那兩處微微凸起的異樣肌膚。皮膚下,那對沉睡的眼睛不安地轉(zhuǎn)動了一下。二十歲,她已是法庭上令人敬畏的年輕審判官,“真理之眼”的威名響徹司法界。她能輕易洞穿證詞編織的謊言,直視被告靈魂深處蠕動的罪惡污垢,一切無所遁形。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動用這能力,都被那些洶涌而來的、赤裸裸的惡意、貪婪、殘暴“洗禮”,它們不是抽象的概念,是帶著腥味和腐臭的實(shí)質(zhì)沖擊,猛烈撞擊著她的感官。每一次庭審結(jié)束,她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躲進(jìn)盥洗室,麻木的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沖刷身軀,試圖洗掉那些黏附在精神上的、令人作嘔的殘渣。
家族對她寄予厚望,這期望是權(quán)力打造的枷鎖。他們傾盡資源培養(yǎng)她,卻吝嗇于給予喘息的縫隙。她是完美的審判機(jī)器,不該有疲憊,不該有恐懼,不該有……困惑。
家里的管家老羅爾德在她某次深夜結(jié)束工作后,敲響了她書房的門,將一杯熱牛奶遞了過來。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欲言又止的神情?!靶〗?,”他聲音低沉,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您還記得……‘西庭’那位嗎?”
索雷爾端著杯子的手頓住了。牛奶表面泛起細(xì)微的漣漪,如同她的內(nèi)心。她記得幼時只見過一面的利伯特,那個被家族刻意遺忘的角落,那個家族創(chuàng)造出來、用以在審判庭上指認(rèn)罪惡的“工具”。
自從索雷爾真理之眼的現(xiàn)世,那人已沉寂多年。
良久,她開口詢問到,“出什么事了?!?/p>
老羅爾德混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像是某種深重的憂慮。“她不見了?!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是灑掃的女仆發(fā)現(xiàn)的,到處都找不到她,怕是……”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索雷爾的脊椎悄然爬升。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城市陰影里的流言開始匯聚、發(fā)酵,最終變成警局辦公桌上堆疊的、令人焦頭爛額的卷宗報告。報告的內(nèi)容驚人地一致:失蹤。
失蹤者身份各異,卻有著令人不適的共性——劣跡斑斑。放高利貸逼死人的惡棍、在暗巷里施暴的慣犯、欺凌弱小的混混……這些城市的毒瘤,一個個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沒有綁架勒索的跡象,沒有激烈的搏斗痕跡,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就像他們本不存在一樣。
索雷爾站在警局調(diào)查組那面巨大的案情分析板前。上面貼滿了失蹤者的照片和資料,密密麻麻的紅線如同血管般交織。一股冰冷的氣息纏繞著她。她緩緩抬起右手,手背上那兩枚雙眼在日光燈下顯得異常清晰。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那些猙獰或猥瑣的面孔。目光停留在那張虐殺動物的惡徒照片下方標(biāo)注的最后失蹤地點(diǎn):舊城區(qū),泥沼巷附近。
她將掌心貼上右眼,動用了能力,零散的碎片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直至惡徒生命的最后一刻看清了兇手的臉。
那個被家族創(chuàng)造又遺棄的“工具”,那個以惡意為食的存在……她在雨夜掙脫了牢籠,然后呢?當(dāng)稀薄惡念無法填滿無底的饑餓時,她會選擇什么?
很顯然,“她”失控了。索雷爾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diǎn)。而失控的源頭,正是艾布納家族的冷漠與遺棄。一種沉重的、混合負(fù)疚感的洪流瞬間將索雷爾淹沒。這不僅僅是可能引發(fā)恐慌的連環(huán)失蹤案,更是家族親手播下的壞種,如今在城市的陰影里生出了惡果。
“這個案子,”索雷爾轉(zhuǎn)過身,聲音異常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壓下了重案組辦公室里所有的嘈雜議論,“由我親自跟進(jìn)。從泥沼巷開始。所有相關(guān)卷宗,立刻送到我辦公室?!?/p>
她必須找到利伯特。不是為了抓捕,不是為了銷毀家族曾經(jīng)的污點(diǎn)。是為了贖罪。這是艾布納家族犯下的,將“工具”逼成怪物的虧欠。她手背上的眼隱隱發(fā)燙,仿佛在無聲地催促。這一次,她要審判的,正是家族自身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