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書房內(nèi)只有鋼筆尖劃過厚重卷宗紙頁的沙沙聲。索雷爾端坐在巨大的橡木書桌后,脊背挺直如標(biāo)槍。紫羅蘭色的眼瞳低垂。家族的期望,城市的暗流,無形的視線,都沉甸甸地壓在她那肩頭,幾乎要碾碎骨骼。
利伯特的存在,是這空間里唯一的異色與活氣。她像一只慵懶的貓,蜷在書桌旁一張鋪著深色天鵝絨的沙發(fā)上。紅發(fā)在壁爐殘余火光的映照下,流淌著光澤。她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垂落的一縷發(fā)絲。皮膚下,幾顆細(xì)小的眼睛在她頸側(cè)和手腕的薄皮下悄然轉(zhuǎn)動,無聲地吸收著索雷爾身上散發(fā)出的那龐大而疲憊的負(fù)面情緒。
寂靜中,利伯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中,打破了這寂靜。
“索雷爾。”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空靈感,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卻又近在咫尺?!澳忝刻爝@樣,不累嗎?” 她微微歪著頭,血橙色的漂亮眼睛望向書桌后那個繃緊的身影,“被關(guān)在這個大盒子里,被那些看不見的眼睛盯著,”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有沒有想過……離開?”
鋼筆尖頓住,索雷爾的手指僵在筆桿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離開?
這個念頭像一道巨斧驟然劈開了她理性構(gòu)筑的高墻。瞬間,無數(shù)被壓抑的畫面洶涌而至,還有這座莊園,這座華麗而冰冷的堡壘,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規(guī)則的堡壘。窒息感從未如此強烈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的胸腔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紫羅蘭色的眼瞳深處,感性與理性如同兩股狂暴的洋流猛烈對撞。一邊是疲憊靈魂發(fā)出的、渴望自由與喘息的尖銳嘶鳴。另一邊是烙印在骨血里的責(zé)任、被精心灌輸?shù)氖姑?、以及對“艾布納”這個姓氏無法掙脫的枷鎖。
她不能逃避,她背負(fù)著家族的使命,生而為此。她的真理之眼,家族對她的培養(yǎng),是命運與家族的給予。壓力是做為家族的直系繼承人的她,要做出的等價交換。
就在這無聲的風(fēng)暴中心,利伯特動了。
她無聲無息地走下沙發(fā),輕盈地靠近書桌。她沒有站起,而是單膝跪在索雷爾座椅旁冰冷的地板上。仰起臉,那雙眼睛清晰地映出索雷爾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翻涌的劇烈風(fēng)暴。
她微微側(cè)過頭,將索雷爾的手貼上冰涼的臉頰,輕輕地、帶著一種笨拙的親昵。一下又一下,柔軟的紅發(fā)掃過索雷爾的手腕,帶來微癢的觸感。皮膚下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眼睛,在貼近索雷爾掌心的瞬間,如同被安撫般,奇異地安靜下來,只留下一種近乎溫順的神情。
“你不喜歡這里,” 利伯特的聲音貼著索雷爾的掌心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卻又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天真,“不喜歡那些人看著你的眼神,我知道?!?她抬起眼,直視索雷爾震動收縮的紫瞳,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我可以讓他們都消失?!?她的唇角甚至彎起一個極其細(xì)微、近乎純凈的弧度,“只要你開心,我會像吃掉巷子里的垃圾一樣,很簡單?!?/p>
索雷爾感到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將剛才那些感性的、想要逃離的軟弱念頭瞬間粉碎。
“不。” 索雷爾的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尖銳的厲色?!拔ㄓ羞@件事不可以,利伯特。”她將那只手抽回。
書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她看著利伯特。后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仰起的臉上,那點細(xì)微的弧度消失了,空洞的眼眸里掠過一絲被拒絕的茫然和無措,像一只被主人突然推開的小獸,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她只是想讓她開心。
就是利伯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純粹的、帶著點委屈的茫然,像一根最細(xì)最軟的針,精準(zhǔn)地刺穿了索雷爾剛剛武裝起來的鎧甲,深深扎進(jìn)了她內(nèi)心最柔軟、最疲憊的地方。
那些冰冷的理性、沉重的責(zé)任、令人窒息的期望……依舊如山般矗立。但就在利伯特用這種笨拙卻又純粹得令人心碎的方式靠近她、試圖“保護(hù)”她的瞬間,有什么東西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索雷爾的目光,從利伯特茫然的眼睛,緩緩移到她蹭過自己掌心的、那片微涼的臉頰肌膚上。那里似乎還殘留著紅發(fā)絲滑的觸感。
一種強烈無法言喻的暖流,在她冰冷堅硬的胸腔里沖撞。她的私心,那個被重重包裹、連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念頭,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她只需要她。
這念頭如此清晰,如此強烈,壓倒了所有理性的聲音。
索雷爾緊繃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緩緩地松懈下來。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在利伯特依舊茫然無措的注視下,她做了一個完全出乎對方意料的動作。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從那張象征著責(zé)任與權(quán)力的高背椅上,微微俯下身。
一只手,帶著異常輕柔的力道,輕輕托住了利伯特的下頜,讓她仰起臉的角度更清晰。另一只手則撫上了利伯特微涼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那細(xì)膩的皮膚,仿佛要確認(rèn)她的存在。
索雷爾低下頭。
發(fā)絲垂落,與伊格爾的紅發(fā)在昏暗的光線中短暫交織。她的吻,帶著冷冽的木質(zhì)香氣和她溫?zé)岬暮粑?,輕輕地、鄭重地落在了伊格爾微涼的額頭上。那是一個沉甸甸的、充滿了復(fù)雜意味的吻,是承諾,是慰藉。
唇瓣離開伊格爾額頭的瞬間,索雷爾的目光低垂,紫羅蘭色的眼眸沉靜而深邃,清晰地映著利伯特怔住的臉
“只要你在這里,” 索雷爾的聲音很輕,卻像誓言般清晰,“我就能……在這里堅持下去?!?/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