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混沌的黑暗中，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在虛無中急速下墜。四肢百骸傳來被撕扯的痛楚，靈魂與肉體似乎正在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強行剝離又重塑。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又或許是千年。一股灼熱而陌生的力量猛地灌入我的丹田，如同熔巖般在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所過之處，血管仿佛要被撐裂，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嗡鳴。

我艱難地睜開雙眼，劇痛如潮水般席卷而來。視線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見自己顫抖的雙手——那雙手蒼白得近乎透明，皮膚下隱隱有青綠色的流光竄動。試圖動彈手指，卻仿佛在操控別人的肢體，每一寸肌肉都傳遞著詭異的滯澀感。

"我是誰？"

在這天地氣運悄然變革的前夜，滄洑教最深處的秘穴中，儀式正悄然進(jìn)行。

水簾洞窟內(nèi)，萬年堅石被水流沖刷得光滑如鏡，頂海柱上纏繞的發(fā)光水藻投下幽藍(lán)波紋，將中央的坪石映照得如同水下月臺。五大靈土石按五行方位排列：西方鎏金石鋒芒隱現(xiàn)，東方青偃木紋理如生，北方滄洑水石暗流涌動，南方燼羽巖熾熱灼人，中央嶙峋土石沉穩(wěn)如山。

"龍尊，現(xiàn)在開始儀式嗎？"洄溟的身影從水幕中浮現(xiàn)，發(fā)間滴落的幽藍(lán)水珠在石板上綻開冰花。自璃瑞抱回那個昏迷的人類女子起，她便已布下這逆天改命的陣局。

璃瑞將懷中的我輕放在坪石上，玄色袍角拂過我蒼白的臉頰。他指尖凝出龍珠虛影，洞內(nèi)所有水流瞬間倒懸逆流，化作無數(shù)環(huán)繞石臺的晶瑩水鏈。"開始。"

子時正刻，四位妖獸同時將妖力注入靈土石。鎏刃盟妖將的金戈之氣劈出閃電狀光弧，青偃宮木靈催生的桃花瓣與荊棘交織飛舞，滄洑教妖民引來的暗流在空氣中形成漩渦，燼羽宗使者燃起的火焰中浮現(xiàn)鳳凰虛影。四股力量在愉彤額頂匯聚成紫藍(lán)色星云，震得她腕間鎮(zhèn)魂鈴瘋狂鳴響。

璃瑞踏水而行，龍瞳中映出五行流轉(zhuǎn)的光彩。他誦念的古老咒文每個字都化為實體金符，與當(dāng)年各族立下的血盟遙相呼應(yīng)："兵戈之盟，鋒鏑為誓！"金靈沒入西方石；"古木成宮，庇佑生靈！"木靈沉入東方石；"暗流成教，深藏若虛！"水靈匯入北方石；"火燼立宗，焚天證道！"火靈燃亮南方石；"山岳為門，固守乾坤！"土靈鎮(zhèn)守中央石。

五彩魂光沖天而起時，鎮(zhèn)魂鈴?fù)蝗徽眩槠鼟吨逍谢炅ΡM數(shù)灌入她眉心。石臺劇烈震顫，她身體懸浮空中，鹿角破額而生時帶出的血珠竟在空中生根發(fā)芽。

龍鱗在掌心刮出深可見骨的血痕，金血滴落處開出滿地桃花。

四位妖獸的妖氣化作實質(zhì)水鏈纏繞石臺，洄溟的蝎妖水凝成冰晶護(hù)罩。在漫天紛飛的桃花與流光中，愉彤指尖最先泛起青玉光澤——皮膚下浮現(xiàn)的桃木脈絡(luò)正與鹿角同頻呼吸，當(dāng)她睜開翡翠色的眼眸時，整個滄洑教的水域同時響起鹿鳴。

水簾洞窟內(nèi)一片寂靜，唯有倒懸的水流仍在嘩嘩作響，映照著石臺上那只陷入沉睡的青鹿。她新生的鹿角泛著柔和的光暈，如同初春抽芽的桃枝，周身散發(fā)著純凈而陌生的草木清香。

“木系鹿妖？”洄溟的紫瞳中閃過一絲驚詫，她緩步上前，指尖凝出一滴幽藍(lán)水珠試探著靠近。水珠在觸及鹿身周遭無形的屏障時驟然蒸騰，化作一縷帶著桃香的青煙。“這并非我水系妖脈……”

“這不是……水系妖族，那妖民……”汯力甕聲甕氣地開口，粗獷的臉上寫滿困惑，厚重的牛蹄不安地踏碎滿地冰晶，“日后該如何相處？”

璃瑞玄色的衣袍無風(fēng)自動，龍瞳深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愫。他抬手間，藏室石門轟然開啟，內(nèi)里珍藏的幽藍(lán)水丹浮空而至，精準(zhǔn)地懸停在四位大妖面前。

“今日，辛苦你們了?！彼穆曇舻统粒抗鈪s未曾從青鹿身上移開半分，“服下水丹，可恢復(fù)妖力?！彼どl(fā)出沁寒的靈氣，緩緩融入洄溟、汯力與其他兩位大妖體內(nèi)，修補著他們因儀式而損耗的元氣。

他終于俯身，冰涼的指尖極輕地拂過鹿角尖端，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珍重的謹(jǐn)慎。

“今日啟，墨愉彤，青鹿靈主，木系妖獸，便是我滄洑教之妖。”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在水窟中清晰地回蕩，“爾等之任，不僅護(hù)佑妖民，亦需守護(hù)青鹿靈主周全?！?/p>

他略微停頓，龍瞳掃過在場每一位大妖，最后幾個字說得極慢，仿佛每一個音節(jié)都烙入時空：

“我，會讓她一步，一步，走上來?！?/p>

四位妖族強者聞言，周身妖氣微震，隨即齊齊單膝觸地，垂首行禮。洄溟的鮫綃廣袖鋪展如深海水波，汯力的巨角低垂觸及冰冷石面。

“謹(jǐn)遵龍尊旨意！”

低沉的聲音在洞窟內(nèi)匯聚，與水聲交織，仿佛立下了一道古老的誓約。石臺之上，青鹿的睫毛微微顫動，仿佛在沉睡中感知到了命運的齒輪，已開始為她緩緩轉(zhuǎn)動。

“青鹿靈主醒了，去報告滄洑教主吧?！逼渲幸粋€小妖跑了出去。石洞內(nèi)光線柔和，我甫一睜開眼，便對上一雙圓溜溜、泛著水光的眼睛——是只抱著珍珠貝的小水妖。它見我醒來，驚喜地眨了眨眼，嗓音清脆：“青鹿靈主，您醒了？感覺身子骨怎么樣？我這就去請澤蒲公公來給您瞧瞧妖身！”

話音未落，它便哧溜一下鉆入旁邊石壁的一道水簾中不見了。

我尚未完全清醒，只覺身下軟榻冰涼，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水汽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草木冷香。目光所及之處，洞壁皆是由某種泛著青黑色光澤的堅石鑄成，光滑如鏡，倒映著朦朧的影子。左側(cè)開鑿出的石窗洞外，竟是一片蒼翠欲滴的山林景象，一道銀練般的瀑布從遠(yuǎn)處山崖傾瀉而下，水聲轟鳴卻傳到此間已變得沉悶悠遠(yuǎn)，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正恍惚間，一道玄色身影已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洞口，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水流在他身后自動分開，不曾沾濕他半點衣角。

“彤彤，”璃瑞快步走近，聲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柔，與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冷冽氣息截然不同，“怎么樣了？頭疼嗎？”他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連旁邊侍立的小妖都驚訝地交換了眼色，悄悄退后了些。

他毫不在意地半跪在軟榻前的冰涼石地上，俯身與我平視。那雙總是蘊藏著雷霆與深海的鎏金色龍瞳，此刻清晰地映出我有些茫然的臉龐，那里面流轉(zhuǎn)的擔(dān)憂和溫柔，幾乎讓我溺斃其中。我怔怔地望著，仿佛看見了萬千星辰在他眼底緩緩旋轉(zhuǎn)，竟一時忘了言語。

就在這時，一道慈祥溫和的聲音自洞口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凝滯：“璃瑞，老夫來看看青鹿靈主恢復(fù)得如何了?！?/p>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爺爺站在那里。他發(fā)間仿佛有細(xì)微的水流波紋在自然流動，面色卻異常紅潤，眼神溫厚睿智，嘴角自然噙著一抹令人心安的和煦笑意。他身穿一件深碧色的寬大葛衣，材質(zhì)奇特，似用水藻與荷葉精心編織而成，衣袂飄動間帶起淡淡水汽與一股好聞的草藥清香。腰間掛著一個油光水滑的青皮大藥葫蘆。

璃瑞立刻起身，向來冷峻的臉上竟顯出幾分敬重：“澤蒲公，您快請進(jìn)?！彼麄?cè)身讓開，同時一個眼神，洞內(nèi)侍奉的幾名小妖便心領(lǐng)神會地悄聲退了出去，并細(xì)心地降下水簾隔斷了內(nèi)外。

洞內(nèi)頓時只剩下我、璃瑞，還有這位慈眉善目的澤蒲公公。老爺爺步履沉穩(wěn)地走近，那雙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歲月卻依舊清澈的眼睛溫和地落在我身上。

澤蒲公公溫暖寬厚的手掌離開我的額頭，那股流轉(zhuǎn)于四肢百骸的溫和藥力也隨之緩緩收斂。他捋了捋雪白的胡須，笑容慈祥得像洞外溫暖的陽光：“沒什么大礙啦，靈主體內(nèi)的木靈之氣自行運轉(zhuǎn)得極好，只是魂魄初穩(wěn)，還需好生休養(yǎng)，切莫心急?！?/p>

老爺爺說著，習(xí)慣性地去摸腰間的青皮藥葫蘆，卻摸了個空。他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笑聲洪亮又帶著幾分自嘲：“哎喲喲，瞧我這記性！光顧著查看靈脈，把帶來的凝魂丹落在藥室了。璃瑞啊，老夫先回去取一趟?！?/p>

璃瑞微微頷首：“有勞您了，慢走?！?/p>

澤蒲公公擺擺手，身影融入水簾之中，消失不見。

洞內(nèi)一時只剩下我和璃瑞，水聲潺潺，更顯靜謐。我看著他轉(zhuǎn)回身，那雙深邃的龍瞳再次對上我茫然探究的視線。

“你是誰？”我輕聲問，試圖從這片空白的記憶里抓住點什么。

他聞言，唇角牽起一個極淺卻真實的弧度，褪去了不少冰冷的氣息：“璃瑞。是這里的教主?！?/p>

“那……我是誰？”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陌生的雙手，指尖泛著淡淡的青玉光澤。

“你是墨愉彤，”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是滄洑教的青鹿靈主?！?/p>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新生鹿角的微脹感，又仔細(xì)感受了一下身體內(nèi)部流淌的、陌生卻充滿生機的力量。“我怎么了？看起來……受傷了嗎？”我并未感覺到疼痛，只有一種大病初愈后的虛軟。

璃瑞在我榻邊的石凳上坐下，這個動作讓他顯得不再那么具有壓迫感。他微微傾身，用一種平緩而清晰的語調(diào)，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三日前，你去東邊的青偃林采集月露草，那是煉制安魂丹的一味主藥。不料途中遇到了幾個覬覦靈草、心術(shù)不正的修士?！彼拿枋黾?xì)致入微，仿佛親眼所見，“你為護(hù)住靈草與他們交手，雖擊退了他們，但自身靈力耗竭，神魂也受了些震蕩，這才昏迷至今。”

我聽著，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面，卻依舊一片空白，只是莫名覺得他說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異常真實，仿佛……仿佛他就是我視角里的那個人。

沉默了片刻，我抬眼望向他，問出了心底最直接的疑惑：“那……你為什么要救我回來？滄洑教的教主，應(yīng)該很忙吧？”

他聞言，沉默了一下，然后緩緩地、極其認(rèn)真地低下頭，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的目光沉靜如深潭，卻又有暗流在深處洶涌，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你對于我而言，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最重要的人?！?/p>

他的語氣太過鄭重，眼神太過專注，讓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那雙鎏金眼瞳中清晰地映出我的怔忪。一個念頭福至心靈般地閃過這片記憶的迷霧。

我眨了眨眼，露出一絲恍然又略帶狡黠的神情，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

“哦——原來，你是我的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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