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學期的日子,像一條平穩(wěn)流淌的溪流,偶爾被小測驗的石子激起一點水花,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我還沉浸在相對輕松的課業(yè)里,而空氣中已經(jīng)開始隱約傳來初三學長學姐們?yōu)橹锌紓鋺?zhàn)的緊張氣息。
關(guān)于“畢業(yè)”的話題,漸漸在校園里彌散開來。我會聽到同桌用略帶羨慕的語氣說:“高三的學長學姐們馬上就要解放啦,真好啊。”也會在路過高中部教學樓時,看到走廊里掛著鼓勵中考的紅色橫幅。
這些,都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人——于遇。
他就在那棟樓里,初三。那個我整個初中時代都在默默注視的背影。
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棟教學樓的距離,更是一整年的時光。他即將奔赴下一個戰(zhàn)場,而我,還停留在原地。
那天下午放學鈴響后,我因為做值日稍晚了一些。教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夕陽的金輝斜斜地鋪在課桌上,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我抱著一摞要帶回家的作業(yè)和書本,穿過漸漸安靜下來的走廊,走向樓梯口。
就在我經(jīng)過連接初中部與高中部的那條架空連廊時,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連廊的另一端,屬于高中部的區(qū)域,似乎依然熱鬧。許多初三的學生還在教室里埋頭自習,或者三三兩兩地討論著問題,空氣里都仿佛帶著一種不一樣的、繃緊的專注感。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搜尋著。
然后,就在那一瞬間。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所有的動作——
徹底定格。
仿佛電影畫面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背景音潮水般褪去。
于遇。
他剛從一間教室里出來,懷里抱著厚厚一摞顯然是復習資料的卷子和書本。夕陽的光線恰好從他身后的窗戶涌進來,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溫暖卻不刺眼的光暈里。他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聽身邊的同學說著什么,眉頭習慣性地微蹙著,臉上帶著一種我有些陌生的、屬于畢業(yè)生的疲憊與沉靜。
他就要走了。
這個念頭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毫無預兆地投入我的心湖,瞬間擊碎了所有平靜,激起驚濤駭浪。
再過不久,這個校園里將再也沒有他。我不會在廣播操的隊伍里搜尋他的身影,不會在放學的人流中偶遇他的背影,不會在任何一次抬眼的瞬間,有機會看到他。
一種巨大的、如同潮水般襲來的恐慌和失落,緊緊地攫住了我。
仿佛感應(yīng)到了這束來自連廊另一端、過于專注又充滿了復雜情緒的目光,他毫無征兆地,抬起了頭。
我們的視線,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跨越了短短的連廊距離,于空中猝然相遇。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
連廊里偶爾經(jīng)過的同學變成了模糊的移動背景。我的世界里,萬籟俱寂,只剩下他,以及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清晰的愕然。
他明顯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會在這里、這個時候看到我。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那么一兩秒,那眼神里帶著驚訝,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起來,聲音大得我疑心他都能聽見。一股熱意猛地沖上我的臉頰。
他認出了我。他肯定認出了我。
但是,接下來呢?
沒有微笑,沒有點頭,沒有任何久別重逢(或許根本談不上“重逢”)的表示。
他只是很快地、幾乎是下意識地,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對著身邊的同學低聲說了句什么,然后便抱著那摞沉甸甸的復習資料,轉(zhuǎn)身,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就像避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障礙物。
壓力的驟然消失,讓我猛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發(fā)覺自己剛才一直屏著呼吸。懷里的書本變得異常沉重。
他走了。
如此干脆,如此匆忙。甚至連多一秒的注視都不愿意給予。
一種混合著巨大失落、輕微難堪和不甘心的情緒,在那個瞬間如同藤蔓般瘋狂地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難道我整個初中的注視,就要以這樣一場無聲的、倉促的、被他無視的擦肩而過作為結(jié)局嗎? 在他離開之后,我所有的心事,是不是就永遠成了一個無人知曉、也無人會在意的秘密?
不。
一個清晰無比、甚至帶著點破釜沉舟意味的念頭,猛地撞進我的腦?!?/p>
我不要這樣。 我必須做點什么。 我必須告訴他。
在他徹底離開我的世界之前。
那個走廊對面定格的瞬間,像最后一道強烈的催化劑,徹底催生了我心底所有積壓的勇氣。
夕陽的光輝將我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很長。
我緊緊地抱住懷里的書本,深吸了一口氣,心里做了一個無比沖動又無比堅定的決定——
我要寫信給他。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