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稀釋劑,再濃烈的悲傷和頹廢,也會在它的沖刷下漸漸變淡。
在我的那些笨拙的紙條和安靜的陪伴下,更重要的是在他自己內(nèi)心的調(diào)整下,周洲似乎慢慢從那段挫敗的感情里走了出來。
他抽屜里的煙味徹底消失了。雖然打球回來有時還是會沉默,但那種令人壓抑的低氣壓漸漸散了。他開始重新和哥們兒笑鬧,雖然笑容深處偶爾還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但至少,他眼里的光回來了。
有一天,他桌上多了一個新的筆筒。深藍(lán)色的磨砂材質(zhì),看起來很簡潔。
他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幾支筆扔了進(jìn)去,然后,非常順手地、極其自然地把我桌上散放的幾支筆也拿起來,放進(jìn)了那個筆筒里。
“哎……”我下意識地想阻止。 “干嘛?放一起不容易丟。”他說得理直氣壯,好像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我的筆和他的筆,就那樣混在一起,插在同一個筆筒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異樣的感覺悄然蔓延開來。
從那天起,這個共用的筆筒,仿佛成了一個無聲的宣告。
他會很自然地從里面拿筆用,不管拿的是誰的。也會在做完題后,很自然地把筆扔回去。有時我找不到某支特定的筆,問他,他會頭也不抬地說:“哦,在筆筒里,我剛用了。”
這種自然而然的“共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
我們的關(guān)系,在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專注和探究,少了些之前的兄弟般的隨意。和我說話時,身體會不經(jīng)意地靠近。幫我講題時,手指偶爾會碰到我的手背,然后兩人都會像觸電一樣飛快地縮回。
我漸漸清晰地感覺到——他可能,對我有意思。
這個認(rèn)知讓我的心跳漏拍,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慌亂和復(fù)雜。
我對他是什么感覺?我不討厭他,甚至可以說有點喜歡和他做同桌的感覺。他陽光、幽默,在他身邊很輕松。他受傷頹廢時,我會心疼會著急。
可是……于遇呢?
那個名字像一顆深埋的種子,忽然在心底最深處悸動了一下。那個在一中、與我有著未完成約定的人……我對他,難道就真的完全放下了嗎?
這種混亂的思緒讓我害怕。我選擇了最笨的方法——逃避。
下課鈴一響,我就立刻躲去廁所或者圖書館。他去打球,我就磨蹭到很晚才回教室。他跟我說話,我盡量簡短地回答,然后假裝埋頭做題。
但我發(fā)現(xiàn),根本逃不掉。
教室就這么大,我們是同桌。越是刻意躲避,相遇的頻率反而越高。走廊上、食堂里、小賣部門口……總能“巧合”地遇到他。他看我的眼神帶著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仿佛在問:“你為什么躲著我?”
直到有一天晚上,晚自習(xí)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紛紛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宿舍。
我正低頭整理書包,周洲忽然拿起了桌上那個深藍(lán)色的筆筒。
筆筒里插著七八支筆,有黑有藍(lán)有紅,還有一支我很喜歡的粉色按動筆。
他把筆筒像求簽的竹筒一樣晃了晃,里面的筆嘩啦作響。然后,他看著我,眼睛在燈光下亮得驚人,語氣帶著一種故作輕松的緊張:
“哎,同桌,我們來求個簽吧。看看運(yùn)氣怎么樣。” 我心跳開始加速,隱約預(yù)感到了什么,僵硬地問:“…怎么求?” “很簡單,”他晃著筆筒,眼神卻緊緊鎖著我,“如果我搖出來的第一支筆是粉色的,那就代表是上上簽,老天爺答應(yīng)實現(xiàn)我一個愿望?!?/p>
我的目光落在那支孤零零的粉色筆上,混在一堆深色筆里,目標(biāo)明確。 我大概……知道他會許什么愿了。
周圍還有沒走的同學(xué),好奇地看著我們這邊。 我臉頰發(fā)燙,在他的注視下,鬼使神差地、輕聲說:“……嗯,一定會的?!?/p>
他笑了,然后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用力搖晃起筆筒!
嘩啦啦——嘩啦啦——
筆在里面碰撞作響。我的心跳聲幾乎和筆筒的噪音一樣大。
終于,一支筆從筒口被甩了出來,“啪”地一聲掉在桌面上。
粉色的。 那支唯一的粉色按動筆。
“Yes!上上簽!”周洲幾乎是跳了起來,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飾的喜悅和激動,像個拿到糖的孩子。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聲音因為緊張和興奮而微微發(fā)顫:
“方妍,我的愿望是……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教室還沒走的人都看了過來,帶著善意的笑和好奇。
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了。我能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能感覺到臉頰滾燙的溫度。
看著他期待又緊張的眼神,看著那支躺在桌上的粉色筆,過去幾個月的點點滴滴像電影畫面一樣在腦海里閃過——他受傷的手,他頹廢的側(cè)臉,他放在我桌上的牛奶,我們共用的筆筒……
那些關(guān)于于遇的、遙遠(yuǎn)的、未完成的思緒,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個真實、熱烈、帶著點笨拙的男孩擊得粉碎。
片刻的沉默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好。”
他愣了一下,隨即巨大的狂喜淹沒了他,讓他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是傻傻地、一遍遍地確認(rèn):“真的?你答應(yīng)了?真的答應(yīng)了?”
我紅著臉,點了點頭。
“太好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高興得差點把筆筒打翻,引得周圍同學(xué)一陣哄笑。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看向我,眼神亮得如同盛滿了星光:
“我送你回宿舍!”
那晚回宿舍的路,似乎格外短。冬夜的冷風(fēng)刮在臉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他走在我身邊,興奮地說著些語無倫次的話,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消失過。
送到宿舍樓下,他看著我,很認(rèn)真地說:“明天早上我給你帶早餐。你想吃什么?”
“……都行?!?/p>
“那說定了!”
看著他跑遠(yuǎn)的、輕快雀躍的背影,我摸著依舊發(fā)燙的臉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甜蜜,有慌亂,有不確定,還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