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初稿前的那個晚上，林初夏幾乎熬了個通宵。

臺燈下，她一字一句地斟酌，把那些藏在日記本里、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悸動、酸澀、卑微和小小的希冀，小心翼翼地編織進故事里。女主角的心思，她寫得格外順暢，那幾乎是她的本能。

周三早上，她頂著一對淡淡的黑眼圈，把打印好的初稿塞給陳默時，手指尖都是冰涼的，像是交出去的不是一疊紙，而是自己赤裸裸的心臟。

“隨便寫的…可能不太好…”她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陳默接過稿子，厚度不輕，他掂量了一下，只淡淡說了句：“嗯，我會看?！?/p>

一整天，林初夏的魂都像是拴在了陳默的書包里。每次看到他，目光就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裝著劇本的文件夾。他看了嗎？看到哪里了？會覺得幼稚嗎？會笑話她那些過于細膩的心理描寫嗎？

這種焦灼的等待比公開處刑更折磨人。

直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陳默才轉過身，將那份劇本輕輕放回她的桌角。

林初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觀察他的表情——依舊是沒什么表情。

他遞過來另外一張紙，上面是他蒼勁有力的字跡，列著幾條修改意見：

1. **男主動機需強化：** 為何后期會注意到女主？僅因日記曝光顯得突兀，需前期鋪墊細微互動。

2. **沖突可更自然：** 女配（以李薇為原型的角色）使絆子的方式可更符合校園現實，避免過于戲劇化。

3. **結尾升華略生硬：** “走向光明”的轉變可更細膩，建議增加一個關鍵事件或內心獨白過渡。

4. **臺詞精簡：** 部分內心獨白過長，適合心理描寫但不適合舞臺表演，需轉化為動作或對話。

意見客觀、專業(yè)，一針見血，完全圍繞劇本本身，絲毫沒有提及內容是否源于現實，也沒有評價她傾注的那些情感。

林初夏先是松了口氣——他沒有嘲笑！隨即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就只看到了這些技術性問題嗎？

“哦…好的，謝謝。我回去修改?！彼吐曊f，情緒復雜。

“嗯，”陳默應了一聲，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補充了一句，“整體結構不錯，故事內核…挺打動人的?！?/p>

“挺打動人的”…

就這么輕飄飄的一句，卻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在她心里漾開了圈圈漣漪，沖散了那點失落，讓她整顆心都變得軟綿綿的。

他喜歡這個故事內核！

她正暗自雀躍，陳默卻微微蹙了下眉，聲音壓低了些：“另外，有件事…”

他話未說完，班主任李老師一臉嚴肅地出現在教室門口，目光掃視一圈，最終定格在他們這個方向。

“林初夏，陳默，你們倆來我辦公室一趟?！?/p>

教室里的竊竊私語聲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再次聚焦。這種被老師突然叫去辦公室的劇情，通常都沒什么好事。

林初夏剛剛雀躍起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下意識地看向陳默。他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但表情還算鎮(zhèn)定，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一起走。

辦公室里，李老師看著站在面前的兩人，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手機屏幕。

屏幕上，赫然是一張照片——昨天傍晚，在小花園，林初夏抬頭看著陳默，眼神專注而帶著些許迷茫，陳默低頭看著她，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角度抓取得極其微妙，看起來兩人距離極近，氛圍曖昧。

拍照的人顯然很懂如何制造誤會。

“有同學反映，你們最近因為藝術節(jié)的工作，接觸比較頻繁?！崩罾蠋熗屏送蒲坨R，語氣嚴肅，“老師支持你們?yōu)榘嗉壸鲐暙I，但是，也要注意影響和分寸。高中生，最重要的還是學習，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尤其是你，陳默，你是班長，還是學生會的干部，更要注意?！?/p>

林初夏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又是羞窘又是氣憤。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fā)現自己喉嚨發(fā)緊，一個字都說不出。她能說什么？說他們只是在討論工作？這張照片看起來根本不像！

“李老師，”陳默開口了，聲音平穩(wěn)清晰，“我們是在討論藝術節(jié)話劇的劇本。劇本初稿是我委托林初夏同學主要負責的，她遇到一些創(chuàng)作上的困難，找我咨詢。地點選在花園，只是因為那里比較安靜，方便談話。如果這有什么不妥，是我考慮不周?！?/p>

他的解釋條理清楚，不卑不亢，完全抓住了“工作”這個重點。

李老師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但目光依舊銳利：“就算是工作，也要注意場合和時間。馬上就要階段考了，別因為這些事分了心。劇本討論可以放在教室或者圖書館開放區(qū)域?！?/p>

“明白了，老師?！标惸瑥纳迫缌鞯攸c頭。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劇本抓緊時間改。”李老師揮了揮手。

走出辦公室，林初夏還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委屈和后怕一陣陣涌上來。她幾乎可以肯定，拍照和“反映情況”的就是李薇。

“對不起…”她小聲道歉，覺得是自己連累了陳默。

陳默腳步沒停，目視前方，聲音卻清晰地傳過來：“不是你的事。有人心思沒用在正道上。”

他頓了頓，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安撫？“劇本修改意見抓緊看，周五放學圖書館開放區(qū)見，討論修改方案。”

他又約了見面！還是在剛剛被老師訓誡要注意影響之后！

林初夏驚訝地抬頭看他。

陳默已經轉回頭，只留給她一個線條利落的側臉和一句平靜的話：

“清者自清。工作總要完成?！?/p>

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完全不受影響的模樣，林初夏忽然覺得，壓在心口的那些尷尬、委屈和恐懼，好像一下子被風吹散了大半。

是啊，清者自清。她為什么要害怕？

而走在前面的陳默，眼神里卻掠過一絲冷意。有些人，看來需要稍微提醒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