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仲秉玉眼下掛著比平時更明顯的黑眼圈。

昨晚他幾乎沒怎么睡好。蝕魔的嘶鳴、墻上的爪痕、那轉瞬即逝的青光，還有許徭婷那雙溫和卻似乎暗藏深意的眼睛，在他腦海里反復交織上演。

“哇，仲哥，你昨晚偷牛去了？”林綸虎端著咖啡湊過來，大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這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是不是終于開竅，跟哪個妹子約會去了？”

仲秉玉沒好氣地推開他：“約什么會，趕報告趕到半夜?！边@個借口百試不爽。

“嘖，真沒勁?！绷志]虎撇撇嘴，隨即又興奮起來，“對了，午休陪我去趟那家新開的運動品牌店唄？就在墨香書店旁邊那條街?！?/p>

墨香書店。

聽到這四個字，仲秉玉的心跳漏了一拍，表面卻不動聲色：“怎么突然要去那兒？”

“看上一雙限量版球鞋啊！今天發(fā)售，必須拿下！”林綸虎握拳，斗志昂揚，“你就陪我去看看嘛，順便吃個飯?！?/p>

仲秉玉沉默了一下。這倒是個……順理成章再次接近那家書店的機會。

“行吧。”他故作勉強地答應，“剛好……我昨天買的那本書好像有點印刷問題，得去問問?！?/p>

“書？你買書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林綸虎一臉驚奇。

“隨便翻翻?！敝俦窈溃辉俣嘌?，轉身投入工作，指尖卻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午休時間很快到來。

被林綸虎拖著，仲秉玉再次踏入了“墨香書店”所在的那條安靜街道。陽光正好，透過行道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書店的門開著，風鈴隨著顧客的進出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柜臺后方。

許徭婷今天穿著一件淺綠色的針織衫，依舊是一副安靜美好的模樣，正微笑著給一位老顧客結賬。她的動作從容不迫，語氣溫和，看不出任何異樣。

仿佛昨天傍晚在西區(qū)廢棄樓房里那個神秘的身影，只是仲秉玉的幻覺。

林綸虎一心想著他的球鞋，打了個招呼就一頭扎進了旁邊的運動品店。仲秉玉深吸一口氣，拎著裝有那本《城南舊事與民間異聞錄》的紙袋，推開了書店的玻璃門。

風鈴叮當作響。

許徭婷抬起頭，目光落在仲秉玉身上，似乎微微頓了一下，隨即露出職業(yè)化的溫和微笑：“您好，歡迎光臨。是書有什么問題嗎？”

她的表情自然無比，看不出絲毫破綻。

仲秉玉走到柜臺前，將書拿出來，翻開到他早已選好的一頁——恰好是講述西區(qū)某個即將拆遷的老巷傳說的地方。

“嗯，這一頁好像有幾處印刷模糊。”他指著幾處其實無關緊要的地方，聲音盡量保持平靜，目光卻如同精密雷達般捕捉著對方最細微的反應。

許徭婷接過書，纖細的手指拂過書頁，低頭仔細查看。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這里嗎？”她微微蹙眉，湊近了些，發(fā)絲隨著動作輕輕滑落，“似乎確實有點墨跡不均，很抱歉給您帶來不好的閱讀體驗。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為您辦理退換貨。”

她的反應毫無異常，就像一個對待顧客投訴再正常不過的店主。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昨天那個人不是她？灼煌龍脊的感應出錯了？

仲秉玉心下疑慮更深，卻不甘心就此放棄。他狀似隨意地開口，仿佛只是順著話題閑聊：

“沒關系，只是小問題。說起來，這本書還挺有意思，我昨天剛好看到關于西區(qū)那些老巷子的傳說部分，沒想到今天早上就看到新聞說那邊出了點事故，好像是什么管道老化？真是……有點巧?！?/p>

他緊緊盯著許徭婷的眼睛。

在聽到“西區(qū)”、“事故”這幾個詞的瞬間，仲秉玉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指尖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雖然她的表情依舊完美地維持著微笑，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極快地閃過了一絲難以形容的警惕，以及某種……了然？

那絕不是一個普通書店店主聽到陌生顧客閑聊城市新聞時該有的反應。

“是啊，老城區(qū)的設施總是容易出問題。”許徭婷抬起眼，笑容依舊，語氣卻似乎比剛才更輕緩了一些，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疏離，“新聞我也看到了，希望沒有人員傷亡才好。這本書里寫的畢竟都是些老黃歷的故事了，當不得真?！?/p>

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回書本，避開了關于“巧合”的深究，但那瞬間的細微反應，已經(jīng)像一根針，刺破了仲秉玉心中的某些疑慮。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就在這時，書店角落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踩著梯子整理頂層書籍的員工似乎不小心碰倒了一摞書，幾本厚重的精裝書嘩啦啦地掉下來，眼看就要砸到下方正在看書的一位顧客！

“小心！”幾乎同時響起幾聲驚呼。

事發(fā)突然，那位顧客似乎嚇呆了，愣在原地。

電光石火之間，仲秉玉瞳孔一縮，身體本能地就要有所動作——他的動態(tài)視力和反應速度遠超常人，完全來得及上前……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說，是一種更難以言喻的方式。

站在柜臺后的許徭婷似乎也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前邁了半步。沒有人注意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尖，有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青色流光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那幾本原本應該重重砸落的書籍，下落軌跡似乎發(fā)生了極其細微的偏折，并且下墜的速度莫名緩了一瞬——就像落入某種無形而輕柔的緩沖墊中。

“啪嗒。”

書籍散落在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但并未砸到人。只是濺起的灰塵讓附近的顧客咳嗽了幾聲。

“對不起！對不起！您沒事吧？”闖禍的員工慌忙從梯子上下來，連聲道歉。

那位顧客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沒、沒事……幸好沒砸到，真是嚇死了……”

一場小意外虛驚一場地落幕。周圍的人都以為是運氣好，書籍自己歪倒了。

只有仲秉玉。

他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驟停。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絕非簡單的運氣！那微弱的青光，那違背常理的軌跡偏折和下墜緩沖……雖然極其隱蔽，幾乎瞞過了所有人，但絕瞞不過一直緊緊盯著許徭婷、并且擁有同樣非凡力量的他！

是她做的！

用一種柔和卻有效的方式，悄無聲息地化解了危機。

仲秉玉的目光猛地釘在許徭婷臉上。

許徭婷似乎松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胸口，注意到仲秉玉銳利得幾乎要穿透她的目光，她的笑容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隨即立刻恢復自然，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后怕：“哎呀，真危險……幸好沒出事?！?/p>

但她微微閃爍的眼神，和那下意識避開與仲秉玉對視的細微動作，徹底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看到了。

兩人之間維持的普通顧客與店主的虛假平靜，在這一刻，被那悄然綻放的青光悄然打破。

無聲的暗流在安靜的書店里洶涌激蕩。

就在這時，林綸虎大大咧咧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仲哥！書換好了沒？我鞋買好了！快餓死了，吃飯去啊！”

仲秉玉深深看了許徭婷一眼，看到她幾不可查地松了口氣，仿佛林綸虎的闖入解了她的圍。

他收回目光，將所有翻騰的情緒壓下，臉上又恢復了那副疲憊上班族的樣子，對許徭婷點了點頭：“書不用換了，小問題而已。謝謝?！?/p>

說完，他拿起那本書，轉身走向門口迫不及待的林綸虎。

在他身后，許徭婷站在原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臉上溫和的笑容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深深的疑慮。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柜臺邊緣。

風鈴再次響起，門被關上。

走出書店，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林綸虎還在興奮地喋喋不休著他的新球鞋。

仲秉玉卻一言不發(fā)，只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書。

試探結束了。

答案，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

許徭婷，墨香書店的店主，果然不是普通人。

而那悄然涌動于日常之下的暗流，似乎正變得越來越?jīng)坝?，即將把兩個試圖隱藏身份的人，不由自主地卷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