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石頭村的人，祖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就是不能見死不救。當(dāng)年鬧災(zāi)荒，若不是各村互相幫襯，哪有今天的石頭村？”

　　他轉(zhuǎn)向眾人：

　　“張婆婆家日子緊，咱各家湊點糧，先讓孩子安頓下來。等過些日子，看能不能打聽出她家里的消息，再做打算，你們看咋樣？”

　　“我家還有兩升小米，明天一早就給張婆婆送去。”

　　隔壁的劉大娘第一個應(yīng)道，她兒子去年出獵傷了腿，還是全村人輪流幫她家種的地。

　　“我家地窖里有窖藏的紅薯，能撐些日子，我這就回去拿幾個來。”

　　說話的是住在村尾的陳大爺，他佝僂著背，轉(zhuǎn)身就要往家走。

　　“哎，陳大爺，明天再拿也不遲，夜里黑燈瞎火的?！?/p>

　　李伯連忙喊住他。

　　“我男人昨天打了只山雞，明天燉了給那姑娘補(bǔ)補(bǔ)身子，看她瘦的?！?/p>

　　王大嬸把鞋底往懷里一揣，嗓門亮得很。

　　話音剛落，村民們就七嘴八舌地應(yīng)起來。

　　油燈下的一張張臉，都帶著樸實的暖意。

　　張婆婆看著這一幕，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些濕潤，她抬手抹了抹眼角：

　　“多謝大伙兒了，等這孩子緩過來，我讓她跟著我拾柴、擇菜，絕不白吃大家的?！?/p>

　　“哎，一個小姑娘家，能做啥重活?！?/p>

　　王大嬸擺擺手，銀針刺破鞋底，發(fā)出細(xì)微的“噗”聲。

　　“再說了，誰還沒個難的時候？當(dāng)年我家柱子生急病，高燒不退，還不是靠全村人湊錢請的郎中？這份情，咱得記著?！?/p>

　　“就是就是?！?/p>

　　眾人附和著，氣氛漸漸熱絡(luò)起來。

　　開始說些家長里短的事，有人問起張婆婆家的柴火夠不夠，有人說自家織的布能給姑娘做件衣裳。

　　張婆婆的三兒子張老實擠到她身邊，他性子木訥，不善言辭，此刻卻甕聲甕氣地說：

　　“娘，要不讓蕓萩姑娘住我家西廂房吧？那邊空著也是空著，比您這老屋暖和，窗戶紙都是新糊的?！?/p>

　　他媳婦也跟著點頭，懷里的孩子咂了咂嘴，快要醒了：

　　“是啊娘，我明天就去把屋子掃出來，再換床新褥子，讓姑娘住得舒坦些?！?/p>

　　張婆婆搖搖頭，拐杖在地上又點了點：

　　“不用，我那屋雖小，離得近，好照看。她剛到咱村，認(rèn)生，離我近些，能安心點?！?/p>

　　她知道三兒子是好意，可這孩子來歷不明，住在自己身邊，她才能更放心。

　　正說著，張婆婆的大女兒張梅從人群外擠進(jìn)來，手里還挎著個竹籃，籃子上蓋著塊粗布。

　　“娘，我聽當(dāng)家的說村里聚著呢，就趕緊過來了?！?/p>

　　張梅把籃子往張婆婆手里塞，籃子把手上還纏著圈布條，怕硌著人。

　　“這是我婆家送的新蒸的饅頭，剛出鍋沒多久，給那姑娘帶回去當(dāng)早飯，熱乎著呢?！?/p>

　　她剛出嫁半年，婆家在鄰村，日子過得還算寬裕，每次回娘家都不空手。

　　張婆婆摸了摸籃子里溫?zé)岬酿z頭，心里暖烘烘的：

　　“你有心了，快回去吧，當(dāng)家的還在家等著呢。”

　　“這有啥?！?/p>

　　張梅笑了笑，眼角的痣跟著動了動。

　　她眼角掃過人群，沒看到那姑娘的身影，好奇地問：

　　“她沒一起來？是害羞嗎？”

　　“讓她歇著了，今天受了驚嚇，得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讓她跟大家見面?！?/p>

　　張婆婆說著，又想起什么，拉過女兒的手，掌心的老繭蹭得張蓮手心疼。

　　“對了，你婆家在鎮(zhèn)上有熟人，往后留意著點，看有沒有人打聽一個叫古蕓萩的姑娘，年紀(jì)十五六歲，穿得……比較特別?！?/p>

　　“哎，我記下了。”

　　張梅點頭應(yīng)著，心里卻有些納悶。

　　娘剛才說這話時，眼神有點躲躲閃閃的，不像單純打聽消息的樣子，倒像是有啥心事。

　　可她沒多問，娘年紀(jì)大了，心思細(xì)，做事總有她的道理，自己照做就是。

　　又說了會兒話，村民們陸續(xù)散去。

　　有的還順手幫張婆婆拾了些散落在地上的柴火，堆在樹根旁，碼得整整齊齊。

　　油燈的火苗漸漸平穩(wěn)下來，照著空蕩蕩的場地。

　　李伯幫著張婆婆吹滅油燈，兩人慢慢往家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

　　“張婆子?！?/p>

　　李伯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月亮聽見。

　　“您是不是……看出啥了？那姑娘，不一般吧？”

　　張婆婆腳步頓了頓，拐杖在地上停了停，發(fā)出一聲輕響，驚飛了樹上的夜鳥。

　　“看出啥？”

　　她反問，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那姑娘……不像是咱們這世道的人?！?/p>

　　李伯撓了撓頭，說得有些含糊，手指在煙桿上蹭來蹭去。

　　“我剛才想起小時候聽我爺說的，有些大變故后，會有‘天外來客’，穿著古怪，說的話卻能聽懂，難不成……”

　　張婆婆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些滄桑，像被風(fēng)吹了多年的老樹皮：

　　“老李，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知道了，又能咋樣？”

　　她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月光灑在她臉上，像蒙了層白霜：

　　“孩子沒說，咱就當(dāng)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是她的命數(shù)。咱能做的，就是讓她在石頭村的日子，能好過點，別受委屈?！?/p>

　　李伯愣了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狠狠點頭，煙桿在手心磕了磕：

　　“您說得對，是我想多了。管她是哪來的呢，到了咱村，就是咱村的人?！?/p>

　　“是啊，是人，就該有口飯吃，有個地方歇腳。”

　　張婆婆的聲音輕了些，像月光落在地上，沒了聲響。

　　“這就夠了?！?/p>

　　兩人沒再說話，只有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和鞋底踩在泥土上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里慢慢散開，消失在月色里。

　　張婆婆回到家時，屋里的燈還亮著，是她出門前特意給蕓萩留的，怕孩子醒了怕黑。

　　她輕輕推開門，看到古蕓萩正坐在床邊。

　　只見她手里攥著那支銀簪，眼睛正望著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連她進(jìn)門都沒察覺。

　　“醒了？”

　　張婆婆把籃子放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是不是外面吵著你了？我跟他們說了，讓小聲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