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閨女張蓮,剛十歲,心思細,跟著蘇喻馨學做針線活,繡的帕子,已經(jīng)能拿到鎮(zhèn)上去換幾個銅板了。
“娘,您看我繡的這個,像不像咱家屋檐下的燕子?我瞅著它飛了好幾天才繡出來的。”
張蓮舉著手里的帕子,眼里滿是期待。
蘇喻馨湊過去看,帕子上的燕子,翅膀張開著,像要飛起來似的,活靈活現(xiàn)。
“像,太像了?!?/p>
她摸著女兒的頭,笑得合不攏嘴。
“我們蓮丫頭,手真巧,比娘年輕時強多了。”
每天到了飯點,三個兒子家的人,就會拎著米菜,來到老宅。
老大媳婦燒火,老二媳婦切菜,老三媳婦淘米,蘇喻馨就坐在灶門前,指揮著。
“這菜別切太碎,炒出來不香,塊大點吃著過癮。”
“火再大點,飯要燜透才好吃,不然夾生,傷胃。”
“油少放點,家里的油不多了,省著點用,下次趕集再打?!?/p>
孩子們就在院子里追跑打鬧,小石頭的笑聲,龍鳳胎的哭聲,五娃和蓮丫頭的拌嘴聲,混著廚房里的鍋碗瓢盆聲,把個清冷的老宅,填得滿滿當當。
蘇喻馨坐在灶門前,看著跳動的火苗,映著眼前這一片熱鬧,嘴角總會不自覺地上揚。
張由志,你看,這日子,真的撐下來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對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說。
就像當年,他說的那樣,看著這一群娃,就有奔頭。
如今,娃們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娃,這奔頭,就像老宅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一年比一年茂盛。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她摸著空蕩蕩的枕邊,還是會想起那個說“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的男人。
這時,她就會拿起放在床頭的那支舊煙桿,那是張由志生前用了十幾年的,桿身上,被他的手摩挲得發(fā)亮。
她把煙桿湊到鼻尖,仿佛還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和著泥土的氣息,那是屬于張由志的味道,也是屬于歲月的味道。
老宅的夜,很靜。
只有窗外的蟲鳴,和著她輕輕的嘆息,一起,融進了月光里。
………
雞叫頭遍時,蘇喻馨就醒了。
窗外的天剛泛出點魚肚白,她摸索著穿上外衣,拐杖在地上磕了磕,發(fā)出輕響。
古蕓萩睡得淺,一聽見動靜就睜開了眼,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婆婆,您醒了?天還沒亮呢。”
“嗯,老骨頭了,覺少,躺不住?!?/p>
蘇喻馨走到灶臺邊,拿起火柴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瞬間填滿了小屋。
“你再睡會兒,天還早,多歇歇。”
“不睡了,我跟您一起干活吧,總躺著也不舒服。”
古蕓萩掀開被子下床,腳剛沾地就打了個寒顫,山里的清晨果然涼得刺骨,比鎮(zhèn)上的早風冷多了。
蘇喻馨看她縮著脖子,雙手往袖子里揣,笑了笑:
“等會兒讓三媳婦送衣裳來,她那身粗布襖子,厚實,穿上準暖和?!?/p>
說話間,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伴著粗聲粗氣的喊:
“娘,您起了沒?我砍了柴來。”
是老三張老實,他肩上扛著捆柴火,額頭上冒著細汗,看著是走得急了。
“進來吧,門沒插?!?/p>
蘇喻馨應著,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噌”地竄高了些。
張老實推門進來,看到古蕓萩時愣了一下,隨即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也醒了?起這么早?!?/p>
“嗯,張大哥早?!?/p>
古蕓萩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晚聽婆婆說,這位張大哥是村里最實誠的人,就是話少,只會悶頭干活。
“我砍了些干柴,夠娘燒兩天的,都是干透的,好燒?!?/p>
張老實把柴火靠在墻根,又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遞過來。
“這是我家那口子蒸的窩頭,剛出鍋的,讓給娘和姑娘當早飯,熱乎著呢?!?/p>
“你媳婦懷著孕,讓她多吃點,別總想著我們。”
蘇喻馨接過布包,摸了摸確實溫熱,又從灶臺上拿起個昨晚剩下的野菜團子,往他手里塞:
“拿著,路上墊墊,去地里干活耗力氣?!?/p>
張老實擺擺手,往后退了半步:
“不用娘,我不餓,這就去地里看看麥子,估摸著過陣子能收了,得提前準備農(nóng)具?!?/p>
他說著就要走,又想起什么,轉身道:
“對了娘,二河說今天去鎮(zhèn)上換點鹽,問您要不要帶啥?針線啥的缺不缺?”
“不用,家里的線還有一小卷,等用完了再說?!?/p>
蘇喻馨想了想,又道:
“讓他給蕓萩姑娘扯尺布,做件新衣裳,總穿舊的不像樣,也讓孩子體面點。”
“哎,我記下了,一定跟二河說?!?/p>
張老實應著,腳步噔噔地出了門,走得又快又穩(wěn)。
古蕓萩看著他的背影,小聲道:
“張大哥真勤快,天還沒亮就去砍柴,還要去地里?!?/p>
“他啊,就是個悶葫蘆,嘴笨,只會干活,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扛著?!?/p>
蘇喻馨笑著揭開鍋蓋,往鍋里添了瓢水,準備燒點熱水。
“等會兒讓他媳婦送衣裳來,你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就讓她改改?!?/p>
正說著,院門外又響起腳步聲,這次是細碎的,伴著婦人溫柔的聲音:
“娘,您醒了沒?我給姑娘送衣裳來了?!?/p>
是老三媳婦,她手里捧著個包袱,懷里還抱著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粗布襖子,看著厚實暖和。
“進來吧,門敞著呢?!?/p>
蘇喻馨招呼道,指了指古蕓萩:
“把衣裳給姑娘試試,看合不合身?!?/p>
老三媳婦把襖子遞給古蕓萩,臉上帶著靦腆的笑:
“姑娘別嫌棄,這是我前陣子做的,想著天冷了穿,還沒上身呢。料子是鎮(zhèn)上扯的粗布,看著普通,但耐穿,干活也方便。”
古蕓萩接過襖子,觸手厚實,還帶著點陽光曬過的味道,心里暖暖的:
“謝謝您,嫂子,怎么會嫌棄呢,這衣裳看著就暖和,我正缺件厚的呢?!?/p>
“快穿上試試,看合身不,要是哪里不合適,我再給你改?!?/p>
蘇喻馨催道,眼神里滿是期待。
“不合身讓她再改改,她的針線活還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