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她的手，能感覺到她在抖：

　　“二姐，這事急不來，緣分沒到呢。你跟姐夫感情好，比啥都強，那些閑話別往心里去?！?/p>

　　她嘆了口氣，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可看著別人家抱娃，心里總不是滋味。你姐夫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他也盼著有個娃，每次見了鄰居家的小子，都要逗半天?！?/p>

　　沒過多久，王鐵匠突然來找我，手里拎著個布包，臉漲得通紅，跟他打鐵時的臉一個色，說話都不利索：

　　“蘭花，你……你幫我勸勸你二姐，別總為娃的事愁。我跟她說了，有沒有娃都一樣，我對她好一輩子，可她不聽，總偷偷哭?！?/p>

　　布包里是兩斤紅糖，用紅紙包著，是他剛用鐵活換來的，還帶著點鐵銹味。

　　“你把這個給她，就說……就說吃了紅糖，身子暖，比啥都強，別總胡思亂想?！?/p>

　　我拿著紅糖去找二姐，把姐夫的話說了一遍，一字不落。

　　二姐聽著聽著，眼淚就下來了，哭得像個孩子，把心里的委屈都哭了出來：

　　“他就是傻，哪有男人不想要娃的？他越這樣，我心里越難受?！?/p>

　　可打那以后，二姐臉上的愁容少了。

　　她開始跟著王鐵匠學(xué)打鐵，雖然掄不動大錘，卻能給小鐵器拋光、上漆，做得有模有樣。

　　有回我去看他們，見二姐正給一把小鐮刀纏布條，防止割手。

　　王鐵匠在旁邊拉風(fēng)箱，眼神時不時瞟向她，滿是疼惜。

　　鐮刀映著爐火，亮閃閃的，像他們的日子，雖然沒開花結(jié)果，卻也熱熱鬧鬧。

　　小弟叫梁竹樺，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丁，爹娘的心肝寶貝。

　　爹娘疼他，兩個姐姐也讓著他，可他沒一點嬌慣氣，干活踏實，待人也和善。

　　他娶的是鄰村李夫子的二女兒，叫李月娥，識文斷字的，說話輕聲細語，跟個大家閨秀似的。

　　兩人成親時，我去幫忙，見李月娥給小弟納的鞋底，上面還繡著竹子，跟小弟的名字正好對上。

　　我笑著跟小弟說：

　　“你這媳婦，娶得值，心靈手巧的，往后有福氣享了?！?/p>

　　小弟紅著臉，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

　　“她就是性子太靜，不愛說話，跟我話也少，怕你覺得她不好相處?！?/p>

　　可我知道，靜性子的人，心里有數(shù)，疼人都在暗處，不聲張。

　　李月娥進門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哭聲響亮，爹娘樂得合不攏嘴，給孩子取名叫梁艾尚。

　　過了一年多，又添了個兒子，叫梁高單，長得虎頭虎腦的，跟小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第三年，生了個女兒，叫梁文珊，皮膚白白的，像個粉團子，跟她娘一樣，安安靜靜的。

　　有回我回娘家，見李月娥正教艾尚寫字，一筆一劃的，耐心得很。

　　小弟在旁邊劈柴，斧頭掄得又穩(wěn)又準。

　　高單和文珊在院里追著玩，娘在灶房做飯，爹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看著這一大家子，嘴角的笑就沒斷過。

　　我站在院里，聞著飯菜香，聽著笑聲，突然覺得，這就是日子啊。

　　不一定要大富大貴，不一定要驚天動地，就這么平平靜靜，熱熱鬧鬧，有哭有笑，有盼頭，就夠了。

　　就像大姐和周秀才，從窩窩頭到官服。

　　住的房子變了，吃的東西變了，可心里的暖沒變，互相疼惜的勁兒沒變。

　　就像二姐和王鐵匠，沒孩子也照樣過。

　　你拉風(fēng)箱我纏布條，手里的錘聲和心里的惦記，一直都在，比啥都實在。

　　就像小弟和月娥，三個娃繞膝，日子雖然忙，卻像灶膛里的火，旺著呢。

　　而我，嫁到張家，有大山疼著。

　　有婆婆護著，看著小石頭一天天長大，從滿地爬到能跑能跳，心里也揣著滿滿的踏實。

　　娘家的這些事，像刻在心里的畫，時不時拿出來看看，就覺得渾身都有勁兒。

　　日子嘛，不就是這么一輩輩，一段段，串起來的念想么。

　　………

　　蘇喻馨把針線笸籮往炕邊推了推，拍了拍古蕓萩的手背，語氣里帶著濃濃的關(guān)切：

　　“時辰不早了，收拾收拾歇息吧，明兒梅丫頭一早就來給你裁衣裳，別讓她等你，那孩子最守時?！?/p>

　　古蕓萩點點頭，拿起桌邊的油燈，火苗在玻璃罩里輕輕晃著，映得她眼睛亮亮的：

　　“婆婆，我?guī)湍褵襞驳酱差^？夜里起夜也方便些，省得摸黑磕著?！?/p>

　　“不用不用，我這老眼，黑燈瞎火也能摸準地方，走了幾十年的路，閉著眼都錯不了?！?/p>

　　蘇喻馨擺了擺手，又往灶房瞅了一眼。

　　“大山媳婦把鍋碗刷完了沒？讓她也早點睡，別總磨蹭，累了一天該歇歇了。”

　　話音剛落，梁蘭花就掀簾進來，手里還攥著塊抹布，上面沾著點水跡：

　　“娘，都收拾利索了，鍋碗瓢盆擦得锃亮，灶膛也封好了，明早起來添把柴就能燒，省得費功夫?！?/p>

　　她看見古蕓萩正疊著白天縫的布，上面的針腳確實比早上整齊多了，忍不住笑著說：

　　“姑娘這針腳越來越好了，再練兩天，真能給小石頭縫口袋了。那孩子皮實，天天往山里跑，正需要個結(jié)實的，你縫的肯定禁得住他折騰。”

　　古蕓萩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地把布放進柜子，聲音細細的：

　　“還是姐姐縫得好，又快又勻，我這點本事，在您面前就是班門弄斧，差遠了?！?/p>

　　“可別這么說，誰不是從歪歪扭扭學(xué)起的？我剛學(xué)的時候，針腳比你這歪多了，還總扎到手，流的血都能染紅半塊布?！?/p>

　　梁蘭花走到炕邊，熟練地幫蘇喻馨鋪好褥子，動作輕柔。

　　“娘，您先躺，我去看看小石頭睡沉了沒，那孩子總愛踢被子，夜里不看著點準著涼?！?/p>

　　蘇喻馨往炕里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眼里滿是慈愛：

　　“讓他跟我睡吧，你跟大山累了一天，別再被他折騰醒。我這老婆子覺少，正好看著他，還能跟他說說話?！?/p>

　　梁蘭花眼里閃過一絲暖意，輕聲應(yīng)著：

　　“那謝謝您了娘，您費心了。他夜里要是渴了，灶上溫著水呢，您喊我一聲就行，別自己起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