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預想中的所有話語都沒有到來。
木槿只是靜靜地望著她，那目光深沉得像萬年不起波瀾的古井，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壓在了井底最深處。過了仿佛極其漫長的一瞬，她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將仙果放下。
“決定了？”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甚至比平時更加柔和，只是尾音處有一絲難以捕捉的啞。
梧桐用力點頭，銀色的發(fā)絲隨著動作晃動：“嗯！我想去看看神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威嚴的宮殿，看看妖魔界是不是真的那么熱鬧，還有人間……我想知道‘愛恨’和‘求不得’到底是什么樣子！”她的眼睛因為憧憬而格外明亮，像盛滿了整個晨曦。
木槿的唇角似乎想努力勾出一個慣常的、縱容的笑意，但那弧度最終未能成型，只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消散在帶著花香的風里。
“好?！彼徽f了一個字。
沒有勸阻，沒有疑問，沒有訴說外面的危險與艱難。只有一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好”字。
這反而讓梧桐怔住了，準備好的滿腹說辭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心里莫名空了一塊，有些無措地看著木槿：“木槿姐姐……你，你不攔著我嗎？”
木槿終于緩緩站起身，衣裙如流水般拂過光潔的枝干。她走到梧桐面前，比梧桐高出不少，需要微微垂眸才能與她對視。
“攔不住?！彼p輕抬手，指尖如往常般拂過梧桐的額發(fā)，動作溫柔依舊，卻帶著一種梧桐讀不懂的沉重，“你的翅膀硬了，想去風雨里闖一闖，我……怎能折了你的翅膀?！?/p>
她的指尖有些涼。
“去和朋友們告?zhèn)€別吧?！蹦鹃仁栈厥郑D身望向棲霞坪的方向，側影在光暈中顯得有些單薄，“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p>
告別的話語比想象中更難說出口。
棲霞坪上，精靈們依舊嬉戲玩鬧，一如往常。梧桐站在邊緣，看著這片她自幼長大的樂土，看著每一張熟悉親切的臉龐，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扶桑最先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蹦跳著過來，一如既往地勾住她的脖子：“喲，我們的小闖禍精今天怎么蔫了？又被木槿說教了？”
梧桐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扶?！遥乙吡?。”
“走？去哪兒玩？帶上我??！”扶桑笑嘻嘻地，沒當回事。
“不是去玩，”梧桐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堅定些，“我是要離開神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p>
扶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勾著她的手也松了開來。他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梧桐一樣上下打量她：“……你說真的？不是開玩笑？”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其他精靈。澤蘭姐姐、紫藤、還有另外幾個常一起玩的伙伴都圍了過來。
“梧桐，你要離開神樹？”
“外面很危險的！”
“為什么突然要走？是我們這里不好嗎？”
七嘴八舌的詢問和驚呼包圍了梧桐。她看著大家關切又不解的目光，心里又暖又酸，努力解釋：“不是的，這里很好，特別好……我只是，只是想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樣子……就看看，我會小心的……”
赤松長老也被驚動，拄著木杖緩緩走來。精靈們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
長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睿智而平和，他仔細看了看梧桐，又看了看一直沉默地站在不遠處、仿佛與這場告別隔著一層無形屏障的木槿，緩緩嘆了口氣。
“癡兒……”他搖了搖頭，不知是在說梧桐，還是在說別的誰，“緣起緣滅，自有定數(shù)。強留無益?！?/p>
他伸出布滿歲月痕跡的手，輕輕按在梧桐的頭頂，一股溫厚純正的靈力涌入她的四肢百骸，為她梳理氣息，穩(wěn)固靈元。
“帶上這個，”長老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滿了古老符文的青色木符，遞給梧桐，“遇到無法抵御的危險時捏碎它，或可護你一時周全，也能讓我們知曉你的方位。”
梧桐接過那尚帶著體溫的木符，緊緊攥在手心，眼眶終于忍不住紅了：“謝謝長老……”
告別持續(xù)了許久。精靈們從最初的震驚不解，到后來的依依不舍，紛紛送上臨別的贈言和簡單卻飽含心意的小禮物——一枚能指引方向的靈葉，一小瓶能快速恢復體力的花蜜，幾顆能在黑暗中發(fā)光的種子……
扶桑最后用力抱了抱梧桐，收起了所有玩笑之色，鄭重道：“外面不比家里，凡事多長個心眼！打不過就跑，不丟人！記得……記得玩夠了就回來?！?/p>
“嗯！”梧桐重重點頭，淚水終于滾落下來。
她一一謝過每一位伙伴，最終，目光越過眾人，落在了始終安靜佇立一旁的木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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