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
懷青
第一章:
暮色壓得很低,像一床濕棉被蓋在村子上空。
靈棚搭在曬谷場最敞亮的地方,四根竹竿挑起油布,布角被晚風吹得撲撲響,仿佛有人在里面輕輕喘氣。
棚口懸著兩盞白燈籠,燭火在紙罩里哆嗦,把“奠”字映得忽大忽小。供桌上擺著倒頭飯、長明燈,燈芯結了兩粒黑花,像老人臨終沒來得及閉上的眼。
許安頹然跪在地上,眼淚從腮邊滑下。
“這娃子也真是不容易,父母雙亡,就剩個常年臥床的奶奶。再加上她不知道是命里哪里出了問題,從小就被鬼怪纏身;后來大一點好不容易拜了李老道士為師,這纏身鬼怪剛消停會兒,結果那老道士竟然突然暴斃了……這許安娃子才剛過十八歲,這可讓她怎么是好啊……”旁邊的村民看著夏織瘦削的背影,與身邊人竊竊私語道。
“哎?那是誰?”圍觀的村民往身后看去,只見一個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眾人身后。
那是個估摸不到三十歲的男人,身形高挑,穿著粗布素衣,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乍一看面相溫柔,但仔細一看卻眼含凌厲。
那人見到眾人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便微微一笑,對眾人道:“我是李老道士的故友,他去世前曾交待讓我來照顧他的徒弟許安?!?/p>
“你?你才多大歲數(shù),咋就會是李老道的故友?”一個村民提出質疑。
“忘年交?!蹦侨撕喍痰?。
“你叫什么名字?”又有人問道。
那人頓了一下,道:“懷青?!?/p>
“那你怎么證明李老道把許安托付給你了?”都是一個村的,村民們對許安甚是關心照顧。
懷青從懷里掏出一張邊角被燒過的黃符,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個村民走上去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一個字都不認識。
“我也是道士,這是我們的溝通方式,”懷青道,“并且我知道許安常年被鬼怪纏身,所以我會收許安為徒,用我的道術保護她?!?/p>
旁邊的村民皺眉,似乎不太贊同。
突然——
“那就這樣辦吧,”許安走了出來,“我拜您為師?!?/p>
“小安……”有村民不放心道。
“放心,陳叔叔,”許安看向懷青,“師父不是自然死亡,有人害他,您能幫我調查這件事嗎?”
懷青一愣:“有人害他?為什么這么說?”
許安上前,對懷青輕聲道:“師父去世前不久我做了個夢,夢到我與閻王配了冥婚,而這之后不久師父就去世了,所以我猜這絕對與那閻王有關?!?/p>
懷青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把因果搞錯了呢?”
許安不反駁,只道:“所以,您能收我為徒嗎?”
懷青笑了:“當然?!?/p>
燈火悠悠,屋內人的身影映在窗紙上。
許安跪在懷青面前,三次叩首,緊接著倒了一杯濃茶,雙手奉上。
懷青看了茶一眼,沒有喝,放在了身旁的小幾上。
“您為什么不喝茶?”許安低著頭,語氣卻一點不怯弱。
“不想喝?!睉亚嗌裆届o。
“這是拜師禮的一部分?!痹S安堅持道。
懷青看著她毛茸茸的頭頂,無聲地嘆了口氣,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符水味道很難喝的,你自己沒有試過嗎?”
許安猛地抬頭,與懷青對視。
“怪不得你要讓我收你為徒呢,原來是要調查我?!睉亚酂o奈地笑了。
許安僵在原地。
“起來吧,”懷青道,“手伸過來?!?/p>
許安伸手,懷青兩指并攏,在她的手腕內側畫了一道許安不認識的符咒。
畫完的一瞬間,暗紅的符咒就如紋身一般出現(xiàn)在了許安的皮膚上,緊接著又慢慢地消失不見了。
“給你的拜師禮?!睉亚嗟馈?/p>
許安定了定神:“謝師父?!?/p>
懷青住進了李老道原本的道觀,許安就住在他的隔壁。
這天晚上,許安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在這次的夢里,那個男人還是端坐在喜床上,但她可以隨意行動了。
“你究竟是誰?”許安問。
“你覺得呢?”他道。
許安不說話,快速上前幾步,伸手想摘他的面具。
那個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帶著笑意道:“現(xiàn)在還不行?!?/p>
許安的另一只手伸進懷里,想掏黃符。
結果另一只手也被男人一把捉住,一并抓起來。
“我是你夫君。”男人道。
夫君?多么老的一個詞匯,許安想。
“限時一年吧,如果你愛上了我,我就在現(xiàn)實現(xiàn)身;如果你最終也沒有愛上我,那我就再也不來打擾你?!蹦莻€男人最終道。
“……好?!痹S安透過面具,與他對視。
第二天許安起床時已過了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半天沒有緩過神來——之前和李老道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是辰時準時練功的。
她走出房門,卻見懷青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今天不練功嗎?”許安問。
“練,”懷青回過頭看她,“你收拾好就練?!?/p>
李老道年紀畢竟大了,許安以前跟著他的時候幾乎沒學什么武功。
而懷青給她上的第一課就是蹲馬步。
許安生性要強,即使面對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也不肯輕易認輸,更不能忍受看到別人對自己的失望。
她練完第一組馬步就耗盡了全部的力量,懷青讓她歇一歇再做第二組的時候,她已經完全累倒了,直接一頭從花壇上栽了下來。
她躺在地上眼冒金星,懷青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
“疼嗎?”懷青問。
許安不說話,等著后面的批評。
懷青暗暗嘆了一口氣,將她扶了起來。
“不要這樣對自己?!睉亚嘟o她拍干凈身上的塵土,然后給她揉著酸痛的小腿。
許安眼眶一酸。
她想李老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