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不到的你
六年級二班的樊卓,心里藏著一個秘密。
他總會不自覺地尋找那個坐在斜前方的身影——顧明燕。她有個奇怪的習(xí)慣:課間時站在教室后門邊,一次又一次輕輕地向上跳,纖細的手指伸向門框上方,仿佛在觸碰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有一次,在她落地的瞬間,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教室后方,恰好與正看著她的樊卓撞個正著。
時間仿佛凝固了。
顧明燕迅速轉(zhuǎn)回身去,耳根卻悄悄紅了。而樊卓的心跳,在那一天余下的時間里都異常清晰。
從那以后,這種偶然的對視變得越來越頻繁。在操場上做廣播體操轉(zhuǎn)身運動時,在走廊里擦肩而過時......他們的目光總能在人群中準確找到彼此,然后像受驚的小鳥般迅速分開。
樊卓以為,這就是故事的開始。他甚至偷偷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畫了一只向上飛翔的小鳥,下面寫了一個小小的“燕”字,第二天又悄悄擦掉。
他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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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xué)期開始,班里轉(zhuǎn)來一個叫周磊的男生。他父親是教育局領(lǐng)導(dǎo),家境優(yōu)越,自信張揚,很快就成了班里的焦點。
周磊也注意到了總是踮腳跳躍的顧明燕。
與樊卓的默默注視不同,周磊的喜歡是明目張膽的。他會給顧明燕帶進口巧克力,會在分組活動時搶先和她一組,會當(dāng)著全班的面說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孩。
六年級的孩子,已經(jīng)開始懂得起哄。每當(dāng)周磊靠近顧明燕,教室里就會響起曖昧的“哦哦”聲。顧明燕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后來的默認,再到偶爾對他露出笑容。
樊卓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是個普通工人的孩子,成績中等,性格內(nèi)向,與光彩照人的周磊相比,他覺得自己黯淡無光。
一次美術(shù)課上,老師讓大家畫“你眼中的美好”。樊卓畫了一個在陽光下跳躍的女孩背影。而周磊畫的是顧明燕的肖像,惟妙惟肖。
“送給你?!敝芾诋?dāng)著全班的面把畫送給顧明燕。
她接過了,臉上有羞澀的笑意。
那天放學(xué)后,樊卓看見周磊和顧明燕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周磊的手輕輕搭在顧明燕的肩膀上。樊卓繞了很遠的路回家,只覺得胸口悶得發(fā)慌。
第二天,顧明燕不再在課間去教室后門跳躍了。樊卓聽說,周磊說她那樣跳“很幼稚”。
畢業(yè)前的運動會,顧明燕和周磊一起參加了兩人三足項目。他們默契十足,贏得了第一名。領(lǐng)獎時,周磊拉著顧明燕的手高高舉起,全班歡呼。
樊卓報名了沒人參加的跳高。比賽時,他一次次躍過橫桿,腦海里全是顧明燕跳躍的身影。他最終打破了年級記錄,但領(lǐng)獎時,臺下卻沒有他想看見的那個人。
畢業(yè)典禮那天,全班拍畢業(yè)照。拍完集體照后,大家自由合影。樊卓鼓起勇氣,走向顧明燕,卻看見周磊搶先一步摟住她的肩膀,對著鏡頭比出勝利的手勢。
“我們也拍一張吧?”周磊對顧明燕說,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顧明燕點了點頭,甚至沒有看向一旁的樊卓。
相機快門按下,定格了周磊燦爛的笑容和顧明燕微微低垂的眼眸。
樊卓最終獨自一人在教室后門站了很久,他踮起腳尖,伸手觸摸門框上方,發(fā)現(xiàn)那里貼著一張小小的貼紙,上面畫著一只小鳥,卻已經(jīng)被撕去了一半。
他不知道,那是顧明燕在轉(zhuǎn)學(xué)前一天偷偷貼上去的,上面原本寫著:“希望有人懂我為什么向上看?!?/p>
她原本期待的那個人,始終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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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的同學(xué)聚會上,已成青年的樊卓聽說顧明燕和周磊考上了同一所初中、高中,甚至同一所大學(xué)。大家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
聚會上,顧明燕和周磊一起來的。周磊依然自信張揚,顧明燕安靜地跟在他身邊,不再是那個會踮腳跳躍的女孩。
“聽說你現(xiàn)在是建筑師?”周磊問樊卓,語氣中帶著些許優(yōu)越感,“我在我爸的安排下進了教育局,工作穩(wěn)定。”
樊卓點點頭,目光不經(jīng)意間與顧明燕相遇。
那一刻,時光仿佛倒流回十二歲的教室,那個她跳躍、他注視的課間。但只是一瞬,顧明燕便移開了目光,伸手挽住了周磊的胳膊。
聚會結(jié)束后,樊卓獨自回到母校。六年級二班的教室鎖著門,他從窗外望向那個曾經(jīng)的后門位置。
他突然明白,有些距離,不是踮起腳尖就能夠到的。就像十二歲那年的對視,明明近在咫尺,卻注定遠在天涯。
門框上的貼紙早已不在,那個跳躍的女孩也消失在時光里。只有記憶中的一次次對視,如同被撕去一半的翅膀,再也無法飛翔。
他們最終走向了不同的世界,就像兩條相交后的直線,越走越遠。而那些年少時的心動與期待,都成了永遠踮不到的高度,封存在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