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杭州，悶得像個蒸籠。

蘇念緊握著方向盤，目光在手機導(dǎo)航和前方坑洼的土路之間來回切換?！昂蠖搁T58號”的標(biāo)識在屏幕上閃爍，她心里直打鼓。

導(dǎo)師笑瞇瞇的模樣還在眼前打轉(zhuǎn)：

導(dǎo)師“念念啊，這機會難得！

導(dǎo)師‘十個勤天’是農(nóng)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標(biāo)桿

導(dǎo)師你去那兒實習(xí)，論文數(shù)據(jù)有了，簡歷也漂亮！

導(dǎo)師就是……嗯

導(dǎo)師條件可能艱苦點。

現(xiàn)在回味起來，導(dǎo)師那會兒眼神飄忽，分明是話里有話。

蘇念天殺的…

蘇念何止是艱苦…

這場雨剛過的土路泥濘不堪，她這輛二手小Polo底盤低得可憐，每往前拱一點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蘇念別陷進去，千萬別……

她小聲嘀咕著，小心拿捏著油門。

呲…

怕什么來什么。

車輪猛地一打滑，刺耳的摩擦聲從車底傳來，車身劇烈地抖了幾下，徹底熄了火——不前不后，正好卡在泥坑里。

蘇念完了。

她泄氣地拍了下方向盤。

推開車門，一股獨屬于這種泥土的潮氣撲面而來。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只有遠處零星散布著幾棟矮房，除此之外，再無人煙。

蘇念有沒有人救救我…

蘇念本想找人求救，但偏僻的山村加上剛下過雨，手機的信號差到只有一兩格信號微弱的閃著。

她拿著手機舉過頭頂，試圖打給導(dǎo)師之前發(fā)給她的電話求救，說是負責(zé)對接的趙老師。

“滴——”

好不容易打出去了，聽筒里卻只有漫長的忙音…

蘇念真是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啊…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黏住了她的劉海。她徒勞地推了推車，車身紋絲不動，反而濺了自己一褲腿泥點。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一陣“突突突”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是拖拉機！蘇念眼睛一亮，趕緊站到路邊使勁揮手。

一輛頗有年頭的拖拉機慢悠悠地靠近。開車的人戴著頂非常傳統(tǒng)的農(nóng)用草帽，正午的暴曬讓他的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下頜線和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拖拉機在她不遠處停穩(wěn)。

蘇念師傅！

蘇念能幫個忙嗎？

蘇念我車陷泥里了！

蘇念小跑上前，語氣急切。

陽光有些刺眼，蘇念瞇起眼睛，待看清那張臉時，呼吸猛地一滯。

何浩楠？！

怎么會是他？

蘇念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何浩楠顯然也認出了她。他臉上的表情從漫不經(jīng)心到愣怔，再到一種刻意的冷漠，前后不過三秒。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拖拉機單調(diào)的轟鳴。

蘇念你…

她想開口，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何浩楠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陷在泥坑里的Polo車上，再看看她沾滿泥點的褲腿，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這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

最終，他利落地跳下拖拉機，徑直走到車后查看情況。

蹲下簡單的瞧了兩眼，起身，從拖拉機后面翻出牽引繩，手腳麻利地連接兩輛車，熟練得像個當(dāng)?shù)厝恕?/p>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卻一言不發(fā)。

蘇念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鼓起勇氣開口，聲音有些發(fā)顫

蘇念……謝謝，我沒想到……

沒想到會是你，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

何浩楠動作沒停，像是沒聽見。直到把牽引繩扣死，他才直起身，終于正眼看她。那雙眼睛又黑又沉，里面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情緒，只有疏離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

何浩楠怎么是你？

他開口，聲音比記憶中低沉了許多。

四個字，像冰錐一樣砸過來。

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向拖拉機，

何浩楠上車

何浩楠空檔，拉手剎

何浩楠看著點路

命令式的語氣，不容置疑。

蘇念懵懵地坐回駕駛座，搖下車窗，手心里全是汗。

拖拉機的轟鳴聲加大，牽引繩瞬間繃直。車身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前拖拽。

不過幾分鐘，Polo車就被從泥坑里拖了出來，拖行了一段路，停在了相對堅實的路面上。

拖拉機熄了火。突如其來的寂靜讓氣氛更加尷尬。

何浩楠跳下車，一言不發(fā)地走過來解牽引繩。他靠近時，蘇念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帶著一點遙遠的熟悉感。

他迅速收好繩子，整個過程快得仿佛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何浩楠順著這條路直走

何浩楠右拐就是宿舍區(qū)

何浩楠找趙一博報道。

公事公辦的語氣，沒有絲毫溫度，甚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建筑群，目光刻意避開了她。

蘇念何浩楠！

蘇念急忙推開車門，叫住他，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蘇念剛才……

蘇念謝謝你

何浩楠舉手之勞

他沒有回頭，只是側(cè)了側(cè)臉

何浩楠換誰都會幫。

言下之意，幫她并非因為她是蘇念，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道義。

說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回拖拉機，發(fā)動，巨大的“突突”聲再次響起，載著他毫不留戀地駛向田野深處，留給她一個越來越小的、決絕的背影。

蘇念站在原地，看著那背影消失，心里像是被什么堵著，悶悶地疼。

他怎么……變得這么冷漠？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她？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鼻尖的酸澀，告訴自己：蘇念，你是來實習(xí)的，不是來敘舊的。專業(yè)一點。

重新發(fā)動車子，她小心翼翼地按照他指的方向開去。果然，沒多遠就看到幾排略顯簡陋的平房和一個大院子，門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個木牌——“十個勤天”。